大寒前三日,官道旁的荒村客栈挂满冰凌。林晚照将煨着药汤的铜炉挪近窗缝,忽见檐角闪过道银光。阿柔的银铃索如灵蛇出洞,卷住只铁木机关鹤,鹤喙叼着的冰莲花苞"咔嗒"裂开,滚出颗裹着血衣的琥珀。
"是苗疆的生死契!"阿柔劈开琥珀,薄如蝉翼的蛇蜕上浮现朱砂符文。谢砚之就着烛火细看,符文竟与玉药秤星宿纹路首尾相接,在墙面投出蜿蜒的南疆水系图。
承安踮脚去够机关鹤,怀里的青铜匣突然发烫。孩子惊呼后退时,匣盖弹开的瞬间,十二枚金针齐射向房梁。积雪扑簌簌落下,露出梁上刻着的苗疆谚语:"双生见双生,寒尽春始生。"
深夜,谢念安被隔壁异响惊醒。少年轻轻推开暗门,见父亲正在擦拭染血的银铃残片。烛光摇曳间,残片上的"玉衡"二字突然浮起,在空中拼出半阙《捣药歌》。当他跟着哼出曲调,地板忽然震动,露出暗格里蒙尘的牛皮舆图。
"这是…巫医殿的祭坛方位?"谢砚之指尖抚过舆图上的血痕,那痕迹与承安拓下的箭头纹路完美重合。忽然,窗外传来雪球凄厉的嘶叫。
马厩里,清欢正抱着白猫发抖。她脚边散落着七盏破碎的冰灯,每片碎冰里都封着只蛊虫尸体。"它们…它们从地底钻出来…"少女指着雪地上诡异的环状焦痕,"雪球一叫,虫子就化了。"
林晚照蹲身细察,金针挑起的焦土里混着银屑:"是破阵蛊,有人要截断我们的星轨。"她忽然扯开女儿衣领,清欢锁骨下的守宫砂竟泛着青芒,"阿柔!快取雄黄酒来!"
客栈突然陷入漆黑。承安腕间银锁迸出火星,照亮了梁柱间密布的蛊丝。谢砚之挥剑斩断蛊丝,剑气激得药秤星图大亮。阿柔甩出银铃索缠住横梁,借力翻上屋顶:"东南巽位,三人持弓!"
破空声骤响,三支淬毒箭穿过窗纸。谢念安抓起药典格挡,箭簇扎进书页的刹那,夹在其中的干紫灵芝突然爆出紫烟。刺客的惨叫声中,林晚照嗅到熟悉的血腥气——与冬藏阁冰棺中的味道一模一样。
混战平息时,承安在院墙根发现了古怪。孩子用木剑撬开冻土,挖出个青铜罗盘。当谢砚之将玉药秤置于罗盘中央,二十八星宿纹路突然倒转,指向客栈地窖方向。
地窖铁门被冰封死,清欢往锁孔呵气化霜时,呼出的白雾竟凝成个"谢"字。门开的瞬间,霉味混着药香扑面而来。成排的樟木箱上积着寸厚灰尘,最中央的玉匣却光洁如新,匣面星图缺了角,正好与承安的银锁吻合。
"别碰!"林晚照拦住身后的女儿,金丝诊脉线缠住玉匣轻轻一拽。机关启动的咔嗒声里,地窖西壁弹出无数暗格,每个格中都摆着个冰雕人偶——全是谢府众人的模样。
阿柔的银铃耳坠突然炸裂,血珠溅上冰偶的刹那,所有人都齐声开口:"既入局中,何不求死?"谢砚之挥剑斩碎冰偶,冰碴里飞出群萤火虫,虫翅拼出"玉衡渡"三字。
次日启程时,陆明川在马车底板发现张人皮地图。皮质细腻如少女肌肤,绘着的玉衡渡全貌竟会随日光变化。当正午阳光最盛时,渡口位置浮现出血色旋涡,旋涡中心标着谢府祖徽。
"这不是地图,是活人皮。"林晚照指尖发颤,"看这金针封穴的痕迹,至少剥下二十年了。"谢砚之突然扯开衣襟,锁骨下的箭伤疤痕与地图上的标记完全重合。
大寒当日,车队被困在玉衡渡旧址。暴雪中的渡口残碑林立,每块碑上都刻着"谢"字。承安在碑林间追逐铜雀,忽然被绊倒。孩子扒开积雪,露出块暖玉墓碑,碑文令所有人血液凝固:
"谢氏双姝长眠于此,妹玉衡,姊清辉。永昌七年冬至。"
阿柔突然跪地痛哭,银铃索深深勒进掌心:"师父…师父当年救的根本不是…"她扯开衣襟,心口赫然是巫医殿的换命蛊印。谢念安手中的古籍哗啦翻动,停在那页绘着双生蛊的插画上,画旁批注不知何时变成了血书:"以姊为皿,以妹为蛊。"
当夜,谢砚之独坐残碑前。玉药秤横在膝头,秤盘盛着承安拓下的碑文。当月光移至少女玉雕的瞳孔时,秤杆突然指向正东。他挥剑劈开冻土,挖出个青铜棺椁。棺盖移开的瞬间,林晚照的试毒玉镯炸成碎片——
棺中并躺着两具女尸,面容与谢夫人一般无二。左侧那位心口插着玉药秤,右侧那位腕间银铃刻着"玉衡"。当谢砚之触碰银铃,尸身突然睁眼,二十年前的往事如洪水般灌入脑海:
永昌七年的冬至夜,谢清辉将双生妹妹推入药鼎。玉衡君的血染红二十八星宿秤,秤杆挑起漫天蛊虫。"姊姊既要这杏林圣手的名号…"七窍流血的女子笑着捏碎虎符,"便用我的命,换你永生永世不得安宁。"
记忆破碎时,谢砚之在棺底摸到封血书。泛黄的信笺上,谢清辉的字迹癫狂凌乱:"吾儿砚之,若见此信,速毁玉秤。双生之咒,代代相承…"
寒风突然卷着雪粒扑灭火炬。承安不知何时来到棺椁旁,孩子手中握着的铜雀正疯狂啄食棺中蛊虫。每吃下一只,雀眼就红一分,最后竟在雪地投出幅活点地图——巫医殿祭坛深处,赫然立着具与承安等高的冰棺。
"父亲你看!"清欢举着块暖玉奔来,玉石中心浮着滴血珠。当血珠贴近谢砚之的伤口,玉中突然传出谢夫人的声音:"砚儿,真正的药秤在…"
声音戛然而止。阿柔突然夺过暖玉砸向残碑,玉石裂开的瞬间,整个渡口地动山摇。碑林如多米诺骨牌般倾倒,露出地下奔涌的暗河。河面飘着无数冰棺,每具棺中都封着个与谢府众人相貌相同的人偶。
"快走!"林晚照拽着儿女跃上马车。最后一瞥中,谢砚之看见自己的冰偶从棺中坐起,手持玉秤微笑。
三日后,巫医殿祭坛的千年冰洞里,承安对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冰棺发呆。孩子腕间银锁自行解开,锁芯掉出粒药丸——正是二十年前谢清辉炼制的换命蛊。当林晚照的金针触及冰棺,洞顶星图突然大亮,二十八道月光同时照在承安身上。
"原来如此。"谢砚之将玉药秤交给阿柔,"当年母亲用这秤换回我的命,如今该用它终结轮回。"
秤杆插入祭坛中央的瞬间,承安突然开口念出古老咒语。冰棺应声而裂,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血池。池中升起座白玉碑,碑文正是《捣药歌》全篇,而落款处并列刻着两个名字:谢清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