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梅锁
苏州·一九二七年腊月初八
子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响,苏婉宁就觉出今夜寒气格外刺骨。
她将手炉往月白缎面旗袍里拢了拢,金丝滚边的缠枝梅纹在烛火下泛起冷光。绣架上那幅《寒梅映雪图》己绣了七分,偏在最后三朵花蕊处停了针——父亲苏明远失踪那日,特意用朱砂笔在绣样上圈了处暗纹,要她以苏家独门的"锁金针法"收尾。
"小姐,福伯在前院摔了茶盏。"
丫鬟翠浓提着琉璃风灯进来,发间斜插的银鎏金梅花簪突然断成两截。苏婉宁心头一紧,这是二哥与北伐军联络的暗号。
她不动声色地抚过妆台暗格,指尖触到冰凉的鎏金梅花扣。这是半月前父亲接密单时,客人留下的信物。那日父亲盯着梅花扣看了半盏茶功夫,最后只说了句:"这图绣完,苏家三代恩怨就该了结了。"
前院忽然传来靴底碾过鹅卵石的碎响。
"翠浓,取我那件狐裘来。"苏婉宁说着,将未完工的绣品卷进蜀锦。暗红锦缎上浮着七宝璎珞纹,原是预备给灵岩山寺的观音绣帐,此刻倒成了最好的掩护。
军靴踏碎月洞门的瞬间,她正将最后一根金丝绣针别进襟前。铜镜映出来人腰间的七宝琉璃剑——剑鞘镶着前清内务府的印记,剑穗却悬着枚鎏金梅花扣,与父亲那日收的信物形制相同。
"苏三小姐好雅兴。"军官的马鞭梢头还在滴血,却在瞥见她襟前梅纹时骤然收势,"孙大帅有令,三日内要见着完好的《寒梅映雪图》。"
檀木匣中展开的绣样令苏婉宁呼吸一滞。原本素白如雪的缎面,此刻竟在梅枝处洇开暗红——这正是父亲失踪前接的密单,只是当时梅蕊尚是朱砂描红,如今却成了真正的血痕。
"大帅说,三小姐若绣不成......"军官突然用马鞭挑起妆奁里的断簪,"阊门码头那七十二口绣娘,少不得要演一出'红梅烙'的戏码。"
更漏滴到寅初,后窗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
苏婉宁推开雕花窗棂,寒风卷着血腥味扑进来。二哥的亲信阿西浑身是血跌在绣毡上,掌心紧攥的北伐军徽章己折成两半:"二少爷...霍家少帅...叛..."
墙外忽起马蹄声如急雨。
她将染血的徽章塞进妆奁夹层,瞥见铜镜里玄色大氅的身影掠过游廊。那人腰间佩剑的琉璃光映着雪色,分明是方才军官的七宝琉璃剑,剑穗却不知何时换成了素白银链。
翠浓突然轻呼:"小姐快看!"
妆奁暗格里躺着的鎏金梅花扣竟渗出黑血,在蜀锦上洇出个"霍"字。苏婉宁想起父亲曾说,苏家锁金绣里藏着前朝秘辛,最忌与霍姓之人沾染——那霍家祖上正是同治年间的苏州织造。
五更天的梆子敲响时,前院传来重物落水声。苏婉宁攥着断簪推开西厢房门,只见莲池里浮着军官的尸首,胸前的血洞正插着那枚本该在霍家少帅剑穗上的梅花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