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晴好的冬日午后,阳光懒洋洋地洒在静心茶室的木地板上,勾勒出窗棂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与若有似无的沉香气息。
青禾推门进来的时候,手里提着那个熟悉的帆布包,但今日,她将包口捏得紧了些,脸上带着一种介于郑重与羞怯之间的神情。
她依旧坐在窗边的老位置,点了“不见天”,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急着喝,而是从帆布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扁平的素色锦盒。锦盒的做工算不上精致,却干净利落,透着一股手作的朴拙。
“这个……”她将锦盒推到我面前,声音比平日低了三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我……我给那个雪莲簪子,找了个‘家’。”
我含笑打开锦盒,那枚银丝雪莲发簪静静躺在里面,簪子下垫着一块折叠整齐的月白色软缎。锦盒的一侧,还妥帖地放着一张小小的卡片。卡片是质地温润的宣纸,上面用墨笔写着几行小字。
字迹娟秀,却透着一股子不肯轻易低头的倔强。
我拿起卡片,细细看过。上面写的并非簪子的材质如何,工艺如何,而是寥寥数语,描述了她制作这枚雪莲簪时,某一刻的心境——窗外偶有一枝梅影斜入,案头清茶尚有余温,那一瞬间心中所得的,一点宁静与欢喜。
“‘物随心转,境由心造。’”我轻声念出卡片末尾她自己添上去的八个字,看向她,眼中带着赞许,“这份心思,比簪子本身,更见珍贵。”
青禾的脸颊微微泛红,她低下头,拨弄着衣角:“我就是觉得……既然做了出来,就该好好待它。不想让它孤零零的,好像……好像不被人当回事儿似的。”
她顿了顿,又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探询:“您……您觉得,这样……会不会太……太小题大做了?”
“何来小题大做?”我为她斟上一杯茶,“匠人之心,本就体现在这些细微之处。你为它寻一个安稳的‘家’,为它赋予一段属于它自己的故事,这便是对你心血的尊重,也是对未来可能遇上它的有缘人的尊重。”
她捧着茶杯,指尖轻轻着温热的杯壁,沉默了片刻。
“周老先生那天说……我的东西里有‘魂’。”她低声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诉说,“以前,我总觉得不服气,凭什么我的东西就卖不出去。可那天,我好像……好像有点儿明白了。或许,我以前太急着想让人看见,反而……反而把那点儿‘魂’给藏起来了,或者……或者自己都没太当回事儿。”
阳光透过窗格,在她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此刻的神情,褪去了平日里的尖锐与戒备,显露出一种难得的柔软与自省。
“用心琢磨的璞玉,即便不言不语,其光华亦能自现。”我道,“而你这份‘点墨传神’的心意,便是那最好的引玉之砖。它让冰冷的物件,有了温度,有了故事,也让观者,能更容易地触摸到你寄寓其中的那份‘真’。”
青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拿起那枚雪莲发簪,又小心翼翼地放回锦盒中,盖上盒盖,动作轻柔,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我……”她抬起眼,看着我,眼神中闪烁着一种新生的光芒,那光芒里,有忐忑,亦有一份悄然滋长的勇气,“我想……我想把这个,也放在那个架子上。连同……连同这张卡片一起。”
“自然。”我微笑道,“它本就该在那里,等待一个能读懂它故事的人。”
她闻言,脸上绽开一个浅浅的,却无比真实的笑容。那笑容,如同冬日暖阳下初绽的腊梅,带着几分清寒,却又蕴含着无限生机。
她将那装着雪莲发簪的锦盒,郑重地摆放在博古架上,与她其他的作品并列。那小小的锦盒,在古朴的木架上,并不显眼,却因那份倾注其间的心意,而散发出一种独特的、安静的力量。
我知道,青禾心中的那扇门,又向外打开了一些。她开始学着不仅仅是创作,更是珍视与呈现自己的创作。这份转变,虽细微,却意义深远。因为真正的自信,并非源于外界的喝彩,而是始于对自我价值的深刻认同与温柔以待。
而这,往往比琢磨一件器物本身,需要更长久的耐心,与更细腻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