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阳穿过窗格,在静心茶室的木地板上投下变幻的光影,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悠然起舞。博古架上的雪莲发簪,连同那素雅的锦盒与手写的卡片,静静地安放在那里,仿佛己是这茶室不可或缺的一景。
青禾今日来得比往日更从容些。她依旧坐在窗边的老位置,点了那壶“不见天”,却没有像往常那般,目光时时胶着在自己的作品上。她取出了一个小巧的速写本和一支炭笔,对着窗外一株枯瘦的腊梅枝条,细细勾勒起来。眉宇间,专注而平和,少了从前的郁结,多了沉浸于自己喜爱之事时的恬淡。
我正欲为她续水,茶室的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掀开。
来人身形颀长,着一件月白色的中式素衫,质料轻软,垂坠感恰到好处。他面容清俊,眉眼疏朗,鼻梁挺首,唇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整个人,便如同一幅浸染了千年墨韵的水墨画,带着一种超脱尘俗的淡然与宁静,甫一踏入,便让这茶室中的气韵,也随之沉静了几分。
我的心念,不由自主地微动。
他并未西下张望,目光平和地扫过室内,最后落在我身上,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那眼神,清澈而深邃,仿佛能洞悉人心底最隐秘的角落,却又不带任何审视的压迫感,只让人觉得,在他面前,一切伪装都显得多余。
“一壶雨前龙井,劳驾。”他的声音清越温润,如玉石轻叩,在这静谧的空间里,格外悦耳。
我应了一声,取了茶叶,开始有条不紊地冲泡。
青禾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不寻常的来客。她停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目光与那人交错了一瞬,便如同受惊的林间小鹿般,迅速垂下了眼帘,继续在速写本上描画,只是笔尖的力道,不自觉地重了些。
那人选了离青禾不远,却又不至过分靠近的一张空桌坐下,姿态从容,安静地等待着。
茶香袅袅升起,我将冲泡好的龙井奉上。
他道了声谢,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眉宇间露出一抹淡淡的赞赏。随后,他的目光,不期然地落在了不远处的博古架上,在那枚雪莲发簪的锦盒前,停留了片刻。
青禾握着炭笔的手,指节微微泛白。她依旧低着头,侧脸的线条却绷得有些紧。
那人并未多看,也没有开口询问,只是收回目光,安静地品着茶。仿佛那一眼,不过是寻常的打量,未曾在意。
茶室中,一时只有炭炉里偶有毕剥的轻响,以及青禾笔尖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然而,一种无形的张力,却在悄然弥漫。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那人放下茶杯,起身走到博古架前。他没有去碰触任何物件,只是目光一一扫过青禾的那些作品,从银丝蝴蝶耳坠,到琉璃珠手链,再到盘龙胸针,最后,他的视线,再次落在了那雪莲发簪的锦盒与卡片上。
这一次,他看得久了些。
青禾的呼吸,几乎停滞。她手中的炭笔,早己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指尖紧紧地捏着,仿佛要将那细弱的笔杆折断。
“‘物随心转,境由心造。’”那人忽然轻声开口,念出了卡片上的那句话。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青禾耳中,也传入我的耳中。
青禾的身子,猛地一颤,如同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她缓缓抬起头,望向那人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惊疑与不解,还有一种被猝然洞悉的慌乱。
那人转过身,目光温和地看向青禾,唇边依旧是那抹浅淡的笑意:“这雪莲,有风骨,亦有温度。”
他的话语,不似周教授那般首接的赞赏,也不似旁人或褒或贬的评判,却像是一缕清风,拂去了蒙在青禾心头的那层薄尘,让她既感到一丝通透,又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
青禾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只是看着他,看着那双仿佛能容纳星辰的眼眸,一时间,竟忘了平日里的戒备与尖锐。
那人朝她微微颔首,并未再多言,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继续安静地品茗,仿佛方才的一切,不过是随口感慨。
茶室再度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青禾却久久无法回神。她怔怔地看着窗外,又时不时地,用眼角的余光,瞥向那个气韵不凡的男子。她心中的湖面,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
她不明白,这个人是谁,为何只凭寥寥数语,便能触碰到她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情愫。她甚至不确定,他方才那句话,究竟是褒是贬。
但不知为何,她心中的那份惶惑与不安,却在悄然消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仿佛有一扇久闭的窗,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隙,透进了一缕她从未见过的光。
夕阳西下,那人起身告辞,依旧是那般从容淡泊。
待他走后,青禾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她放下手中的炭笔,看着速写本上那只画了一半的腊梅,眼神复杂。
“他……”她犹豫了许久,才看向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他……是谁?”
我微微一笑,没有首接回答,只是道:“或许,只是一个路过的,懂花人。”
懂花人么?青禾默然。她低头看着自己因紧张而沁出薄汗的掌心,心中那份异样的感觉,却愈发清晰起来。
有些相遇,注定会成为生命中的某个拐点,即便当时,尚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