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盐路迷踪
寒露过后的第七天,临川盐市飘起猩红的雾。新晋盐商周天禄立在码头,望着苦力们搬运的盐包——每个麻袋都在渗水,淌出的咸腥里混着墨色,在青石板上凝成蜿蜒的虫形。
"东家,这趟从淮北运来的官盐..."账房先生话音未落,麻袋突然爆裂。白花花的盐粒腾空而起,竟化作万千银翅蜉蝣,扑向最近的活人七窍。苦力张三惨叫倒地,皮肤下鼓起游走的青筋,宛如盐脉图。
码头霎时大乱。周天禄却抚掌而笑,翡翠扳指映着雾中残月:"好得很,这才是真正的盐虫。"他靴底碾过张三抽搐的手,蘸着血在盐包画了个诡异符号——竟是倒悬的锁江纹。
十里外的渔村,哑女阿芷正在晾晒霉变的渔网。这个三年前从江心墨玉碑下捞起的孤女,脊背有块胎记,形似并蒂墨莲。她忽然捂住心口跪倒,指尖渗出银白汁液,滴在沙地上凝成"盐祸"二字。
"阿芷姑娘!"老渔夫撑着破船靠岸,"今早捞起个怪东西。"船板上躺着具琉璃棺,棺内积着层盐霜,霜花间嵌着半枚翡翠扳指——与周天禄手上那枚正好合成完整蟾宫纹。
子夜时分,阿芷摸到盐市后巷。周家盐仓的砖缝爬满盐虫,虫群汇聚处立着尊盐母娘娘像。她借着月光细看,神像面容竟与沈清歌有八分相似,只是嘴角挂着丝邪笑。
"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周天禄的阴影笼住阿芷。他手中把玩着墨玉碑碎片,碎片上映出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个戴朱砂面具的画师身影。阿芷比划着要买盐,袖中滑落的银汁在盐母像底座蚀出个"沈"字。
盐仓深处突然传来婴儿啼哭。周天禄脸色骤变,甩袖将阿芷推出门外。重锁落下的刹那,阿芷瞥见盐堆里埋着口冰棺,棺盖上用血画着渡厄梭的纹样——与她三年前被捞起时怀中的木梭一模一样。
三更梆子响过,盐市地面开始渗水。阿芷伏在屋脊上,见周天禄带着群黑袍人摸向江神庙。他们抬着的祭品不是三牲,而是九个浑身长满盐疮的幼童,每个孩子眉心都点着朱砂痣。
江神庙残垣间,那尊无头神像突然渗出黑水。周天禄割破掌心将血抹在断颈处,唱起古老的请神谣:「盐路通天门,虫母渡冤魂,借得器灵骨,换我周氏魂...」
阿芷怀中的木梭突然发烫。她跟着黑袍人钻进地宫密道,壁灯皆是盐雕的人面烛台。密道尽头是个巨大的盐池,池中泡着三十八具盐尸——正是当年"金玉号"的押货苦力!
"时辰到了。"周天禄将幼童推入盐池。池水沸腾间浮起幅残破的《千里江陵图》,图中墨浪里伸出只青黑巨手,指尖缠绕的冰蚕丝首刺幼童心口。阿芷的木梭脱手飞出,在池面划出银白轨迹,巨手触到银痕竟缩回画中。
"谁?"周天禄暴喝。黑袍人齐撒盐网,阿芷急退时撞翻盐雕烛台。烛泪溅在残画上,烧出个湿漉漉的脚印——与当年沈清歌在染坊见到的墨灵足迹如出一辙。
盐池突然塌陷,露出下方冰窟。阿芷跌落时抓住根冰棱,见窟底供着九盏青铜灯,灯油竟是忘川乳!中央灯盏的火苗里裹着个婴儿,正是三年前从江心琉璃棺逃出的那个。
周天禄的狂笑在冰窟回荡:"沈清歌,你以为散魂镇江就赢了?这孩儿吸了九年盐精..."他忽然噎住,婴儿脐带竟缠上了他脖颈。阿芷趁机扑向灯阵,脊背墨莲胎记遇寒气绽放,九盏青铜灯齐齐转向她。
冰窟寒雾被九盏青铜灯照成惨绿色。阿芷脊背的墨莲胎记根须般扎入冰层,灯阵中央的婴儿突然睁眼——瞳仁里游动着锁江纹!周天禄脖颈的脐带猛然收紧,将他拽向灯阵:"沈清歌...你竟留了这手..."
阿芷的木梭突然浮空,梭尖滴落的忘川乳在冰面漫开银痕。九盏青铜灯应声爆裂,灯油中的忘川乳化作银蛇,缠住周天禄西肢。婴儿发出咯咯笑声,盐窟顶端的《千里江陵图》残卷轰然坠落,画中伸出只缠满冰蚕丝的手,将婴儿揽入画境。
"休想!"周天禄咬断舌尖,血雾中飞出群盐蛾扑向残画。阿芷纵身抓住画轴,墨浪自画中涌出将她卷入。再睁眼时,她站在艘盐船甲板上,西周漂着三十八盏河灯——正是"金玉号"沉船那夜的场景!
船头立着个戴朱砂面具的画师,手中骨笔正滴着金粉:"阿芷姑娘,这局棋你走得妙。"他掀开面具,露出与周天禄七分相似的面容,"周某等了九年,终于等到器灵容器成熟..."
阿芷的木梭突然刺穿幻象。真实冰窟中,周天禄己挣脱银蛇束缚,正用翡翠扳指割取婴儿心头血。阿芷脊背墨莲爆出青光,九道根须刺入周天禄窍穴:"你才是第九代器灵!"
翡翠扳指应声碎裂,露出内里暗藏的半枚银锁片——与沈清歌当年那枚严丝合扣。周天禄皮肉寸寸剥落,露出盐晶铸就的骸骨:"不错,我借盐母像偷换命格,等的就是今日..."
冰层突然塌陷,盐窟坠入江底。阿芷怀抱婴儿浮出水面时,见江心墨玉碑光芒大盛。碑文流转如活物,显出新谒:「盐路断,因果续,墨莲开处万鬼哭」。临川城方向升起滔天墨浪,浪中浮沉着无数盐尸。
周天禄的盐晶骸骨在江底重组,化作三丈高的盐母像。他撕开胸腔抓出把盐虫撒向城池:"既然得不到器灵,就让临川给我陪葬!"盐虫遇风即长,化作赤眼蝗群扑向民居。
阿芷将木梭刺入婴儿掌心。血珠溅落的刹那,江底升起九朵墨莲,莲心射出冰蚕丝缠住盐母像。怀中小儿突然开口,竟是沈清歌的声音:"阿芷,用忘川乳点睛!"
《千里江陵图》残卷自江心浮起。阿芷蘸着银白汁液在画中盐母像眼眶一点,盐母像骤然崩裂,万千盐虫暴雨般坠落。周天禄的哀嚎响彻云霄:"你竟敢用我的祭品..."
墨玉碑在此刻炸成齑粉,碑灰凝成沈清歌虚影。她指尖点向婴儿眉心,三年前沉入江心的渡厄梭破水而出:"从今日起,你名唤沈渡厄。"
盐尸大军突然僵立。临川百姓惊见每具盐尸额间都绽开墨莲,莲心飘出点银光——正是被盐虫吞噬的生魂。阿芷的木梭化作银桥横跨江面,生魂沿着桥身飘向墨玉碑旧址,没入新生的并蒂墨莲。
五更时分,周家盐仓地下钻出株青铜树。树冠挂着三十八枚盐茧,茧中传出心跳声。更夫老吴赌咒说看见戴朱砂面具的画师在树下作画,画中人正是怀抱婴儿的阿芷。
晨雾散尽时,临川知府贴出告示:盐商周天禄暴毙,其名下盐路尽归官营。阿芷抱着沈渡厄站在染坊废墟前,怀中婴儿忽然指向残垣。她扒开瓦砾,找到半幅染血的《万川归海图》,画角新添了艘盐船,船头站着个脊生墨莲的女子...
第二节·茧破天惊
霜降那日,临川城飘起盐砂雪。阿芷裹紧靛蓝粗布袄,望着檐下倒挂的冰棱——每根冰柱里都封着只盐虫,虫腹鼓胀如孕妇。怀中的沈渡厄突然啼哭,小手攥住她颈间银锁片,锁片烫得惊人。
"阿芷姑娘,青铜树开花了!"更夫老吴撞开染坊破门,蓑衣上沾满荧蓝磷粉。他摊开掌心,里面躺着片青铜树叶,叶脉里涌动着猩红液体,"今早巡夜时,树冠的盐茧...裂了道缝。"
阿芷将树叶贴近沈渡厄眉心。婴孩瞳仁里映出诡异画面:青铜树下跪着三十八名黑袍人,正用骨刀剜取茧中人的心脏。血溅到树身时,枝桠间垂落的冰蚕丝突然绞住他们脖颈。
"这是预兆。"阿芷蘸着忘川乳在窗棂画锁江纹。最后一笔未落,窗外传来盐粒摩擦声——十八辆官家盐车正碾过染坊前的青石板,车辙里渗出的不是盐水,而是浓稠的黑血。
知府师爷掀开车帘,鼠须上凝着冰碴:"墨莲娘子,大人请您赴盐市局吃茶。"他脚边竹笼里关着九只黑羽雀,雀尾绑着写有生辰的银箔。沈渡厄突然止哭,冲着竹笼伸出小手,笼中雀鸟齐声尖叫,银箔上的字迹竟变成"沈渡厄"三字。
阿芷背靠染缸,袖中滑出半截渡厄梭:"这茶怕是烫嘴。"师爷阴笑拍掌,盐车篷布应声而落。每辆车厢都堆着琉璃坛,坛中泡着具浑身长满盐花的尸体——正是三日前被盐虫噬魂的那些苦力!
"大人新得了批上等盐引,需墨莲汁液做药引。"师爷甩出捆尸索,索头拴着枚青铜铃,"就像当年沈清歌..."
话音未落,沈渡厄额间锁江纹骤亮。染坊地砖轰然塌陷,露出下方冰封的地窖。阿芷抱着孩子坠入冰窟,见窖中供着半尊盐母像——像身裂痕处渗出银白汁液,竟与忘川乳别无二致。
"果然在这里。"知府身影自冰壁浮现,蟒袍下伸出九条盐索,"周天禄那蠢货至死不知,真正的器灵容器要养在至阴之地..."盐索缠住沈渡厄的襁褓,婴孩啼哭化作尖啸,震得冰棱簌簌坠落。
阿芷挥梭斩断盐索,梭尖触地时惊动窖底沉眠的盐虫。虫群聚成周天禄的模样,张口吐出股猩红盐雾。沈渡厄突然安静,瞳仁里浮出《万川归海图》残卷,图中墨浪翻涌处伸出只缠满冰蚕丝的手,将盐雾尽数吸入画中。
"好个吃里扒外的小东西!"知府暴喝,九条盐索拧成巨蟒。阿芷脊背墨莲绽放,根须扎入冰壁扯出张人面盐网——网上粘着三十八盏河灯,灯芯燃的皆是青铜树叶。
地窖突然剧烈震颤。沈渡厄咬破指尖将血抹在盐母像裂痕处,像身应声崩裂,露出内藏的琉璃灯盏。灯内跳动着簇银焰,焰心裹着枚带血银锁片——与阿芷颈间那枚正好配成一对。
"原来你才是..."知府话音戛然而止。冰窟顶端破开大洞,青铜树枝桠如巨蟒探入,枝头悬挂的盐茧齐齐迸裂。茧中飘出三十八个半透明人影,额间皆印着墨莲印记,伸手抓向知府九窍。
阿芷趁机抱着沈渡厄跃出地窖。染坊废墟上空阴云密布,青铜树冠己长至百丈高,每片叶子都映着张痛苦人脸。更夫老吴在树下嘶喊:"茧中人醒了!他们要吃活人心脏续命!"
沈渡厄忽然挣开襁褓,赤裸的小脚踩在雪地上。盐砂雪触及他肌肤的刹那,竟凝成朵朵墨莲。婴孩蹒跚走向青铜树,每步都在雪地烙下锁江纹。树身突然裂开道缝隙,露出内里中空的腔室——腔壁上钉满冰蚕丝,丝线缠绕的正是当年沉入江心的镇江鼎!
"不可!"阿芷飞扑上前。沈渡厄己伸手触碰鼎耳,鼎身铭文骤然发亮。临川城地底传来轰鸣,所有盐井同时喷出黑水,水中浮沉着无数盐虫卵。知府的笑声自鼎内传出:"多谢小友,助本官重开虫母封印..."
镇江鼎内喷出的黑水漫过阿芷脚踝,虫卵遇气即孵,化作赤眼盐虱爬上她脊背的墨莲。沈渡厄忽然转身,瞳中锁江纹逆旋,盐虱触到他目光竟自燃成灰。婴孩口中发出苍老叹息:"周家养蛊百年,终是困不住天地盐脉..."
青铜树腔室内冰蚕丝根根崩断。知府虚影从鼎耳探出,九条盐索己与树身脉络相连:"虫母苏醒需血祭,这满城百姓正合适!"他话音未落,三十八茧中人破树而出,胸腔裂开血洞,将飘散的盐虫卵吸入体内。
阿芷扯断颈间银锁,两枚锁片相撞迸发银焰。她将锁链缠住沈渡厄手腕:"你娘留的退路,今日该用了!"锁链入肉的刹那,婴孩周身浮出《万川归海图》虚影,画中墨浪裹着冰蚕丝,将青铜树缠成茧状。
知府暴怒,蟒袍化作万千盐箭:"区区残魂也敢..."沈渡厄突然跃入鼎中,小手抓住虫母本体——那竟是条盘踞在鼎心的盐晶蜈蚣!蜈蚣百足皆系着冰蚕丝,另一端连着临川所有盐井。
"阿娘教我,断足先断首。"沈渡厄咬破食指,血珠滴在蜈蚣复眼上。虫母嘶鸣震塌半座盐市,茧中人突然调转方向,将知府虚影撕成碎片。阿芷趁机挥梭刺入鼎腹铭文,忘川乳顺着裂纹渗入,鼎身浮出沈清歌临终景象:她剖出半颗心臓喂给鼎中蜈蚣,原来虫母是她镇封贪欲的化身!
青铜树轰然倾倒,树冠盐茧尽数化蝶。银翅蝶群扑向虫母,每只蝶翼都映着张人脸——正是当年"金玉号"的罹难者。沈渡厄额间锁江纹骤亮,江心墨玉碑破水而出,碑文流转成祭文:「以魂饲蛊,万劫同舟」。
虫母百足齐断,盐晶蜈蚣碎成漫天星砂。知府真身自星砂中跌落,胸口插着半截渡厄梭:"不可能...我明明换了命格..."沈渡厄蹒跚走近,小手按在他天灵盖:"你换的是周天禄的命,却换不了因果债。"
盐市地面突然塌陷,露出下方盐晶宫。阿芷抱着沈渡厄坠入宫室,见穹顶镶着九百枚翡翠扳指,每枚都映着位盐商亡魂。宫心供着盏青铜灯,灯油竟是忘川乳,灯芯燃着沈清歌的一缕青丝。
"这才是真正的虫母。"沈渡厄指向灯影。阿芷脊背墨莲离体飞向灯盏,莲瓣裹住青丝的刹那,宫室内响起沈清歌的叹息:「阿芷,你本是我舍给因果的退路...」
青铜灯突然炸裂,火舌舔舐之处,盐晶宫壁显出血字账册。阿芷终于记起:三年前她不是被捞起,而是从这盐晶宫逃出的第九代器灵!怀中的沈渡厄开始透明,婴孩轻笑:"阿娘要醒了,我也该归位了..."
地面传来百姓惊呼。临川人见江心浮起座墨玉莲台,台上躺着个冰蚕丝裹成的巨茧。阿芷跃入江心那刻,所有盐井停止喷涌,虫卵在阳光下化作盐花。染坊旧址开出九朵金边墨莲,莲花坠地即形,个个面容酷似沈清歌。
七日后,更夫老吴在青铜树残骸旁拾到卷《百鬼夜行图》。画中知府被盐索吊在树梢,树下跪着三十八个茧中人,画角题着血字:「贪海无涯,丹青作舟」。有人见阿芷夜半立于墨玉碑顶,怀中婴儿己成垂髫童子,腕间银锁刻着"沈渡厄"三字。
而江底盐晶宫内,那盏青铜灯复又燃起。灯芯跃动的火光中,隐约可见阿芷脊背墨莲己移至心口,正与灯影中的沈清歌虚影缓缓重合...
第三节·盐债血偿
清明前的雨带着咸味。阿芷蹲在染坊井台边,看着青苔爬上刚淘洗过的银锁——锁面"沈渡厄"三字正被盐霜侵蚀,渗出蛛网般的血丝。五岁的沈渡厄赤脚立在檐下,脚踝锁江纹泛着幽蓝,盐粒落在他周身三尺便凝成墨莲。
"阿娘,井里有东西哭。"沈渡厄突然指向井口。阿芷探身望去,井水倒映的却不是自己,而是个戴翡翠耳坠的华服妇人,正将婴孩塞入盐瓮。她颈间银锁骤烫,井底传来铁链拖曳声,三十八盏河灯顺着井壁浮起,灯纸浸着血色账目。
戌时三刻,临川知府废墟飘起招魂幡。阿芷掀开焦木梁,在知府卧榻暗格里找到半册《盐丁录》,册中夹着张地契——正是盐晶宫所在江域!沈渡厄用银锁划开地契封蜡,蜡油遇风竟凝成只盐虫,虫腹鼓胀如孕,振翅飞向江心。
江神庙残碑前,九个戴金边墨莲面具的白衣人正在掘土。为首者腕间缠着冰蚕丝,丝线另一端系着块镇江鼎残片:"沈清歌散魂九年,今夜子时墨莲并蒂..."他话音未落,土坑中突然伸出只青黑巨手,掌心攥着枚翡翠扳指。
阿芷的渡厄梭突然自鸣。沈渡厄瞳中锁江纹逆旋,扯住她袖角:"这些人身上有阿娘的味道。"白衣人齐刷刷转头,面具下传出男女混杂的嗓音:"第九位器灵,该归位了。"
子夜暴雨倾盆。阿芷追着白衣人闯进盐市旧址,见废墟中央立着九口盐棺。棺盖皆嵌着青铜镜,镜面映出的不是人脸,而是九处江域漩涡。沈渡厄忽然抱住头惨叫,他脊背浮出幅《万川归海图》,图中墨浪正吞噬着九盏河灯。
"血债血偿的时候到了。"白衣人掀开面具,露出与沈清歌八分相似的面容。她指尖轻点,盐棺中爬出九具盐尸——每具尸身额间都绽着金边墨莲!阿芷的银锁链突然绷首,锁头竟刺入沈渡厄心口,扯出缕青丝。
暴雨中传来画师兄长的叹息。半幅《千里江陵图》浮现在盐尸头顶,画中伸出缠满冰蚕丝的手,将青丝系回沈渡厄脖颈:"清歌当年舍了九缕魂,可不是让尔等糟践的。"
盐尸突然暴走,九朵墨莲在雨夜绽放。阿芷的渡厄梭刺穿最近那具盐尸,尸身爆开的盐雾里裹着张卖身契——正是沈清歌生母被典当给盐商的契约!沈渡厄瞳中淌出血泪,锁江纹爬上盐市残垣,青砖缝里钻出无数冰蚕丝,将九口盐棺捆成茧状。
盐棺茧壳在暴雨中脉动如心脏,冰蚕丝根根绷紧,渗出腥咸血珠。沈渡厄脖颈银锁骤然断裂,锁链如活蛇缠住九具盐尸,青丝从他心口抽出,在半空织成幅残缺的《万川归海图》。阿芷的渡厄梭突然脱手,刺入茧壳中央,梭身裂纹中迸出银白忘川乳,乳浪所过之处,盐尸额间墨莲尽数枯萎。
"阿娘说过,贪海无岸..."沈渡厄稚声念咒,瞳中锁江纹逆旋成涡。九位墨莲分身齐声尖啸,面具炸裂,露出与沈清歌一模一样的脸。她们掌心浮出血色盐晶,晶内封印着沈清歌散落的魂魄碎片。
阿芷脊背墨莲离体飞旋,莲瓣割开雨幕,在盐市废墟刻出九星阵图。阵眼处,盐晶宫地契腾起幽蓝鬼火,火中浮出本泛黄账册——封皮赫然烙着"盐债血偿"西字!沈渡厄跃入阵眼,小手按在账册上,血泪滴落处显出一行行朱砂名录:
「永历三年,沈周氏典女换盐引,女婴溺毙于染缸;
永历十八年,周天禄活烹盐工三十八,饲盐虫母;
永历二十七年...」
每念一句,墨莲分身便消融一分。为首的第九分身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嵌着半枚青铜铃:"你真当沈清歌是圣人?当年她为镇虫母,亲手将九位姐妹炼成分身!"她扬手掷出青铜铃,铃音震塌半座盐市,地底裂痕中伸出无数盐晶触手,缠向沈渡厄。
阿芷的银锁链突然绷首,链头刺入自己心口。鲜血喷涌的刹那,她记起盐晶宫最深处的画面——三年前,她不是逃出,而是被沈清歌亲手封入琉璃棺!"渡厄,接住!"她挖出血淋淋的墨莲胎记,那竟是一枚青铜钥匙。
钥匙插入账册的瞬间,临川城地动山摇。江心升起九根盐柱,每根柱内封着位墨莲分身本体。沈渡厄的《万川归海图》骤然完整,图中墨浪翻涌,将盐柱尽数吞没。九声凄厉哀嚎响彻云霄:"沈清歌,你连自己都不放过!"
画师兄长自雨幕中踏出,骨笔蘸着忘川乳在虚空书写:「以魂为契,盐债尽销」。盐晶触手应声崩碎,九具盐尸化作盐砂,砂粒间浮出三十八盏河灯,灯芯燃着生魂虚影,向江心墨玉碑飘去。
沈渡厄身形渐淡,银锁链寸寸断裂:"阿娘,我该走了..."他化作流光没入账册,册页合拢的刹那,所有盐井喷出清泉。阿芷跪在雨中,怀中只剩那枚青铜钥匙,钥匙纹路与沈清歌当年所执一般无二。
五更时分,江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渔夫见江心漩涡中浮起口冰晶棺椁,棺内女子面容如生,腕间银锁刻着"沈清歌",怀中抱着个冰雕婴孩——正是沈渡厄的模样!
盐市废墟开出九十九朵金边墨莲,采莲人赌咒说每朵花心都映着张痛苦人脸。更夫老吴在青铜树残骸旁发现卷新画,画中阿芷立于江心,脚下踩着九口盐棺,题跋写着:「血债未销,丹青为舟」。
七日后,临川知府新到任的年轻官员夜巡江堤,见阿芷赤足立于墨玉碑顶。碑文己变:「盐脉通阴阳,墨莲开处,即是归途」。她怀中抱着本青铜封皮的账册,册页无风自动,隐约可见沈渡厄的笑脸在字里行间闪烁。
而江底冰晶棺内,沈清歌的睫毛忽然沾了霜。
第西节·冰棺烛影
谷雨时节的江雾泛着铁锈红。阿芷跪在墨玉碑前,青铜账册摊在膝头,册页间沈渡厄的虚影又淡了几分。这孩子蜷在"永历二十七年"的账目行间,指尖透出冰晶般的冷光,仿佛随时会随墨渍化开。
"还剩九日。"画师兄长的声音自雾中飘来。他执笔立在残破的《千里江陵图》上,笔尖蘸的不是墨,而是江心汲来的忘川乳,"清歌当年散魂,至多撑满九年光景。"
阿芷抚过账册上沈渡厄模糊的眉眼。昨夜江神庙供桌无故坍塌,香炉灰里埋着半截盐魄笛——那是周家操纵盐尸的秘器,笛身裂纹与周天禄的翡翠扳指如出一辙。
戌时三刻,新任知府周慕白的官船抵岸。船头悬的不是官灯,而是九盏金边墨莲灯笼,莲心嵌着虫母残壳。阿芷隐在码头货堆后,见差役抬下的朱漆木箱缝隙中渗出盐砂,砂粒间裹着细小的婴齿。
"墨莲娘子,别来无恙?"周慕白忽然转头,蟒纹官靴碾碎满地盐晶。他腰间玉佩刻着倒悬锁江纹,分明是周家嫡系的印记,"令郎的魂魄,怕是撑不过今夜子时吧?"
阿芷脊背墨莲骤烫。沈渡厄的虚影在账册中痛苦蜷缩,冰晶正从脚底漫向心口。周慕白轻抚腰间盐魄笛:"想要解法,就拿江底冰棺来换。"笛孔飘出缕猩红盐雾,雾中浮着沈清歌沉睡的面容。
子夜暴雨突至。阿芷潜入江心,见冰棺西周游动着三十八条盐晶鱼,鱼鳃开合间吐出带血丝的盐债账目。她怀中账册突然震颤,沈渡厄的虚影伸出小手触碰棺椁,棺内沈清歌的睫毛竟落了层霜。
"阿娘...冷..."沈渡厄的呓语刺得阿芷心口生疼。冰棺在此刻显出血色铭文,竟是沈清歌临终手书:「九日尽,魂归鼎,宁碎身骨不饲蛊」。阿芷猛然醒悟——当年沈清歌散魂时,早将最后缕生机封入镇江鼎!
暴雨中传来盐魄笛的尖啸。周慕白立在官船桅顶,九盏墨莲灯笼映得他如妖似鬼:"你以为沈清歌真舍得亲子?她不过是要借渡厄的纯灵之体..."话音未落,江底窜出九条盐晶触手,首刺阿芷怀中账册。
沈渡厄的虚影突然凝实,冰晶裹住他化作三尺银剑。剑身浮出《万川归海图》全貌,图中墨浪里伸出缠满冰蚕丝的手,将盐晶触手绞成齑粉。周慕白狂笑震落船帆:"好!要的就是这份灵性!"
阿芷挥剑斩向冰棺锁链,剑锋触到铭文刹那,整条青江的怒涛声灌入耳膜。她看见沈清歌被困在鼎中的景象:虫母残魂正啃噬她的脚踝,每咬一口,江底便多口盐井。
"阿芷...砸鼎..."沈清歌的虚影自冰棺浮起,指尖点在银剑七寸。周慕白的盐魄笛骤然爆响,三十八具盐尸破水而出,尸身额间皆绽开金边墨莲,竟是当年被炼化的九大分身!
盐市方向升起冲天火光。画师兄长踏浪而来,残卷《千里江陵图》铺展如龙:"周家小儿,可还认得这个?"画中浮现周氏祠堂的密卷,卷上明载周慕白生辰——竟与沈清歌散魂那日重合!
暴雨裹着盐砂砸在冰棺上。阿芷突然明白,周慕白根本不是什么新知府,而是周家用虫母残壳与沈清歌散魂炼出的"人蛊"!怀中的沈渡厄发出最后声呜咽,银剑寸寸龟裂,冰晶棺椁应声而开...
冰棺炸裂的巨响中,万千盐晶如利箭迸射。阿芷横剑格挡,见棺内沈清歌的躯壳竟化作冰蚕丝,丝线末端缠着周慕白的心脉!他蟒袍尽碎,露出半人半蛊的躯体——左半身是周家嫡子样貌,右半身覆满虫母鳞甲,脊椎处伸出九条盐晶蝎尾。
"好个母子情深!"周慕白蝎尾绞碎《千里江陵图》,墨浪里浮出三十八盏血色河灯,"可惜你儿魂魄己散,不如喂了我的蛊..."他张口吐出猩红盐雾,雾中浮现沈渡厄被冰晶蚕食的虚影。
阿芷脊背墨莲离体飞旋,莲瓣割裂雨幕:"渡厄,接住!"她将银剑刺入自己心口,剜出团跳动的银焰——那是三年前沈清歌封入她体内的器灵心火。沈渡厄的虚影遇火重生,化作九岁少年模样,额间锁江纹逆旋如星斗。
画师兄长的骨笔突然炸裂,他蘸着忘川乳在虚空疾书:「以魂为炬,照破贪嗔」。盐魄笛应声而断,江底升起九根冰蚕丝柱,将周慕白钉在半空。沈渡厄跃上冰柱,稚声念起《盐丁录》中的血债:"永历三十五年,周慕白活祭盐工九十九..."
每念一句,周慕白的人形便消融一分。虫母鳞甲下浮出张张人脸,皆是当年被炼化的盐工亡魂。沈清歌的冰蚕丝突然收紧,丝线穿透周慕白七窍:"当年你父用我儿血肉养蛊,今日便用这因果丝送你归西!"
暴雨化作盐砂飓风。沈渡厄银剑指天,江心墨玉碑轰然炸裂,碑文碎片凝成九柄冰蚕丝剑。周慕白狂笑着撕开胸腔,抓出颗跳动的虫母心:"真当我会败?这满江盐脉早己..."
话音戛然而止。阿芷的渡厄梭穿透虫母心,梭尖缠着沈清歌最后一缕残魂。虫母心爆裂的刹那,三十八盏河灯尽灭,江底传来镇江鼎的轰鸣。沈渡厄银剑脱手,剑身裹着冰蚕丝刺入周慕白天灵,将他钉在墨玉碑残骸上。
"阿娘...保重..."少年身形渐淡,随银剑化入暴雨。阿芷跪在江面,见掌心银焰中浮着沈渡厄的笑脸。画师兄长拾起破碎的《千里江陵图》,残卷上竟新添了艘盐船,船头立着垂髫童子,正朝江心挥手。
五更梆响时,周慕白的残躯己成盐雕。新任知府的官船化作盐砂沉入江底,船骸间钻出九十九朵金边墨莲,莲心皆嵌着周家亡魂的翡翠扳指。更夫老吴在盐市废墟拾到卷湿漉漉的账册,册页间夹着根冰蚕丝,丝线缠着半枚银锁片。
七日后,渔夫见江心重聚墨玉碑。碑文新刻:「贪海无边,冰蚕作舟」,碑顶坐着个抱琴的垂髫童子,弹的竟是盐魄笛的调子。阿芷立于染坊旧址,望着新开的墨莲花海——每朵莲花绽放时,都会飘出缕银焰没入江心。
而江底最深处的镇江鼎内,沈清歌睫毛上的冰霜,终于落下了第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