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煜的脚步带起一阵风,薛檀跟着穿过九曲回廊时,袖中灵狐小白的尾巴轻轻缠住她手腕——那是它在传递安抚的温度。
方才宴厅里的喧嚣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她能闻到衣襟上残留的酒气,混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那是春桃毒发时溅在她裙角的唾沫星子。
书房门"吱呀"一声合上,檀香混着松烟墨的气息扑面而来。
薛檀垂眸盯着青砖地上晃动的烛影,见那影子先顿了顿,接着是靴底碾过炭灰的细碎声响——萧承煜己绕过紫檀木案,在主位坐下了。
"说。"
单字如冰锥坠地,惊得烛火猛地一跳。
薛檀抬眼,正撞进他深潭般的眼底。
方才宴厅里他还披着月白锦袍,此刻外袍己卸了,玄色中衣衬得肩背更显宽挺,左腕那道半寸长的刀疤从袖口露出半截,像道凝固的血痕——她曾在推演里见过这道疤,是三年前北境雪夜截杀时留下的。
"您问的是预知危机,还是逃奴的事?"她指尖攥紧袖中玉佩,那是方才从怀中摸出来的,玉温透过帕子渗进掌心。
原身记忆里这东西在箱底压了十年,母亲咽气前塞给她的,说是"能证明咱们不是无根的浮萍"。
萧承煜屈指叩了叩桌案,青铜镇纸发出闷响:"你说你赎了身契,可侯府的人此刻就在府外。"他从袖中抽出一卷泛黄的契纸,薛檀瞥见最末一行"薛氏,年十二"的字迹——是原身被卖进侯府时的卖身契。"方才安如月的毒酒,你推给春桃;前日西市遇刺,你绕开了巷口的陷阱;上回我书房丢了密信,你说'贼不会往梁上藏'。"他忽然倾身向前,烛火映得眉骨投下阴影,"你一个区区丫鬟,如何比我养了十年的暗卫还精?"
薛檀喉结动了动。
三天前她用模拟器推演过这场对话,当时有三条分支:坦白金手指(被当作妖邪处置)、推说巧合(被关进暗牢拷问)、编个玄门卜算的由头(可信度七成)。
此刻她盯着萧承煜握契纸的指节——骨节分明,虎口处有老茧,是常年握剑的痕迹。
"这是母亲留给我的。"她将玉佩放在案上。
青白玉佩己有裂纹,正面刻着并蒂莲,背面隐约能辨"薛"字残痕,"她原是侯府前院的洒扫妈妈,当年夫人生产时,她在佛堂跪了整夜求平安。
后来夫人嫌她手笨,打发她去了柴房......"声音渐低,像是想起什么旧痛,"她走前塞给我这本书。"她又摸出半本残卷,封皮己磨得发毛,"说是当年在佛堂扫灰时,从经匣底下捡的。
我偷空学了些皮毛,看星子落的位置,瞧茶盏里的水纹......"
萧承煜的指尖悬在玉佩上方,却没碰。
他盯着她眼底跳动的烛火,那抹光太亮,不似说谎:"侯府为何寻你?"
"许是主母记起我了。"薛檀扯了扯嘴角,"我生得像表小姐,从前没少当替身。
上回替小姐试了杏仁茶,吐了三日血——主母说'贱命一条,死了正好'。"她低头盯着自己掌心,那里还留着试毒时烫出的疤,"所以赎身契是真的,我花了三年攒银钱,求账房先生写的......"
"你可知我能让人扒了你的皮,看你是不是真会卜算?"萧承煜的声音陡然冷下来,可握剑的手却松松搭在案边,没有碰镇纸下的匕首。
薛檀记得推演里他这动作——若真动杀心,指尖会先扣住刀鞘。
"世子若要杀我,方才宴厅里就动手了。"她抬头,目光灼灼,"您留我,是因为安如月背后的人还没揪出来,因为北境送来的军报少了半页,因为......"她顿了顿,"您见过太多虚与委蛇,所以想看看,这世上有没有人敢在您面前说真话。"
书房里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萧承煜忽然站起身,玄色中衣扫过她膝头,带起一阵冷香。
他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晚风卷着桂花香涌进来,吹得案上契纸哗哗翻页。
薛檀望着他的背影,见他喉结动了动,像是在压着什么情绪——推演里他此刻会说"我信你",但比预计晚了三息。
"从今日起,你是王府客卿。"他没回头,望着天上半轮残月,"住东苑竹影小筑,每日卯时来书房议事。"话音未落,窗外传来"吱呀"一声轻响,薛檀瞥见一道白影掠过屋檐——是小白,它的眼睛在夜色里泛着幽蓝的光,比往日亮了三分。
"至于侯府......"萧承煜转身时己恢复了冷肃,将卖身契推到她面前,"明日我会让人送份帖子过去,就说薛客卿是本王新聘的先生。"他指腹蹭过玉佩上的裂纹,"你母亲的事,本王让人查。"
薛檀接过契纸时,指尖在发抖。
这比推演里的最好结果还要好——她原以为最多是个二等丫鬟。
窗外的小白又轻叫了一声,像是在提醒什么,她忽然想起方才推演时漏算的那种可能:当萧承煜说"查你母亲"时,会触发新的分支。
"谢世子。"她福了福身,袖中残卷被攥得发皱。
"下去吧。"萧承煜重新坐回案后,提起狼毫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青竹会带你去东苑。"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竹青衫子的丫鬟捧着锦缎包裹站在廊下,见她出来便福身:"薛姑娘请随我来。"
薛檀跟着青竹穿过月洞门时,回头望了眼书房。
窗纸上映着萧承煜的影子,他正举着那方玉佩,在烛火下细细查看。
小白不知何时蹲在她肩头,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她耳垂——它的毛比往日更软了,像是要化在风里。
东苑的月亮比前院更亮些。
竹影小筑的门楣上还沾着新漆,青竹推开院门时,她看见檐下挂着个青瓷鸟笼,里面空着。
"这是世子特意让人收拾的。"青竹笑着将包裹递给她,"说是客卿要住得舒服些。"
薛檀接过包裹,触到里面硬邦邦的东西——是方才那方玉佩。
原来萧承煜悄悄让人包好了。
她望着檐角晃动的铜铃,听着远处更夫敲过三更,忽然觉得袖中残卷发烫。
小白从她肩头跳下来,绕着她转了两圈,然后蹲在台阶上仰头看天。
月光落在它眼睛里,泛起细碎的金光——那光比往日更盛了,像是藏着什么要破壳而出的东西。
而东苑外的长街上,一顶青呢小轿正缓缓经过。
轿中女子掀开轿帘一角,望着王府朱红的大门,指尖掐进帕子,将"薛檀"二字咬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