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檀在竹影小筑的雕花拔步床上辗转半宿。
窗棂漏进的月光在青砖地上织出银网,她望着帐顶新绣的并蒂莲,指尖无意识着袖中残卷——那是昨日萧承煜推过来的卖身契,边角还沾着墨香。
原身被侯府磋磨的记忆如潮水漫过,可此刻绣枕软得惊人,连被褥都带着晒过松针的香气。
这比推演里"成为三等粗使丫鬟"的最优解,还要好上百倍。
小白蹲在窗台上,尾巴尖轻轻扫过青瓷鸟笼。
它今日格外安静,幽蓝的眼睛却亮得反常,像两盏浸了月光的琉璃灯。
薛檀翻身时,听见它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呜咽,像是在提醒什么。
她忽然想起昨夜推演时漏掉的分支——萧承煜说"查你母亲"时,模拟器里那个模模糊糊的"血光"标记。
第二日卯时三刻,薛檀捧着《百草录》站在丹房门口。
丹房在王府西跨院,青石板缝里凝着晨露,推门时带起一阵药香。
穿竹青衫子的柳青正弯腰拨弄丹炉,听见动静首起身,腰间铜铃轻响:"薛客卿来得早。"他眼角有浅淡的细纹,笑起来像春日里化冻的溪水,"世子说你要学炼丹,我便从基础讲起。"
薛檀将书递过去,指尖触到他掌心薄茧——是常年握药杵磨出的。"柳先生,我想先认毒。"她垂眸盯着案上一排青瓷瓶,"昨日听世子说,北境常有刺客用蛊......"
柳青的动作顿了顿。
他从架上取下一本泛黄的图谱,翻到某页时,指节叩了叩画着红丝的虫形:"血丝蛊最是阴毒。
幼虫如发丝,能顺着刀伤钻进气海,潜伏十年方成虫。
施蛊者以秘药控虫,届时......"他抬眼时目光沉了沉,"宿主经脉会像被千万根钢针穿刺,生不如死。"
薛檀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她不动声色扶了扶发鬓,袖中指尖掐住掌心——这是启动模拟器的暗号。
灵力顺着指尖游走,眼前浮现淡金色光雾,无数分支在其中翻涌:"是否体内存在未知异物?"
第一个分支:否认。光雾里跳出"无异常",但边缘有模糊的红影。
第二个分支:确认。
光雾骤缩成一点,再展开时是她的经脉图——在肺经与心脉交汇处,一只细如蚊足的虫形正缓缓蠕动,身周缠着暗红丝线。
冷汗顺着脊背滑进衣领。
薛檀攥紧袖口,听见自己声音发哑:"柳先生,这蛊......中蛊时可有征兆?"
柳青将图谱收进檀木匣:"多是在重伤昏迷时被种下。
比如......"他忽然抬眼,"被弃荒野的夜晚?"
薛檀的呼吸一滞。
原身被侯府嫡女苏若雪的主母推去替小姐挡刀,伤重后又被扔到乱葬岗的记忆突然涌来——那夜她浑身是血,意识模糊间,确实有什么凉丝丝的东西钻进了左胸的刀伤。
"薛姑娘?"柳青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他递来一杯参茶,目光扫过她泛白的指尖,"我昨日替你把过脉,脉象平稳。
许是我多嘴了。"
薛檀接过茶盏时,小白"嗖"地从她袖中窜出,绕着丹炉转了两圈,突然对着案角的紫陶罐发出嘶鸣。
那罐上贴着"安神散"的标签,她凑近闻了闻,只余下淡淡药香。
"这是昨日白芷送来的。"柳青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她是世子新拨的侍女,手脚倒麻利。"
白芷。薛檀默念这个名字,将紫陶罐收进袖中。
是夜,竹影小筑的烛火燃到第三柱。
白芷端着青瓷碗进来时,发间茉莉香盖过了药气:"姑娘今日累着了,这是厨房新熬的安神汤。"她垂着眼,指尖无意识绞着帕子,"奴婢守在门外,姑娘喝完唤我。"
薛檀接过碗,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眯起眼——这汤熬得太烫,分明是刚从灶上端来的。
她望着白芷转身的背影,突然踉跄一步,瓷碗"啪"地砸在青砖上。
"哎呀!"她蹲下身,指尖蘸了蘸残液,"我手滑......"
白芷猛地回头,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又换上关切的笑:"奴婢再去厨房熬。"她弯腰要捡碎片,薛檀却先一步拾起块锋利的瓷片,悄悄在帕子上蹭了蹭。
等白芷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外,薛檀取出符纸,将残液滴在上面。
暗黄色的符纸瞬间泛起黑斑,像团扭曲的蛛网——这是控制蛊虫的秘药特有的反应。
她攥紧符纸,听见窗外传来小白的低嚎。
月光下,它的眼睛红得像浸了血,正对着院外的影壁狂吠——那里,有道淡青色的影子刚闪过。
第二日卯时,萧承煜的书房飘着松烟墨的香气。
薛檀将符纸和紫陶罐放在案上时,他正在批军报。
狼毫顿住,他抬眼时眉峰微挑:"蛊虫?"
"是血丝蛊。"她指了指符纸上的黑斑,"昨日在丹房,柳先生说这蛊需用秘药控制。
而这碗安神汤......"她顿了顿,"正是催蛊的引子。"
萧承煜的指节叩了叩桌案,声音沉得像压着块铁:"谁送的?"
"白芷。"
他突然笑了,却没达眼底:"本王让暗卫盯着她三月,原以为是个普通细作。"他扯了扯腰间玉佩,裂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你说,怎么抓?"
"引她催蛊。"薛檀摸出从小白那里要来的灵草,"这草能让蛊虫躁动,她若要控制,必然会用秘药。"
子时三刻,竹影小筑的烛火忽明忽暗。
薛檀倚在床头,攥着灵草的手渗出冷汗。
她能感觉到经脉里的蛊虫在蠕动,像根烧红的针,一下下扎着心脉。
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白芷的身影映在窗纸上,手里举着个青瓷瓶。
"姑娘?"她的声音甜得发腻,"奴婢给您送药......"
门"轰"地被撞开。
萧承煜的玄色大氅带起一阵风,墨影带着暗卫从房梁跃下,将白芷按在地上。
她鬓发散乱,却笑出了声:"你们以为抓了我就完了?"她盯着薛檀,瞳孔里泛着诡异的幽绿,"你以为你躲过了命运?
不过是被选中的棋子罢了......"
话音未落,她突然咬住舌尖。
暗卫要阻止时,她喉间己渗出黑血,眼神逐渐涣散:"千蛛门......会......"
"慢着!"薛檀扑过去,却只抓住她垂落的手。
白芷的指甲缝里塞着片染血的绢布,上面绣着只九头蜘蛛,红丝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光。
萧承煜将绢布收进袖中,目光扫过薛檀发白的脸:"你体内的蛊,本王找最好的医官。"他的声音轻了些,"至于千蛛门......"
窗外传来小白的长嚎。
薛檀望着月光下的蛛形刺绣,突然想起昨日丹房里,柳青翻图谱时,某页边角也染着同样的红丝。
风卷着落叶掠过窗棂,将"千蛛门"三个字吹得支离破碎,却吹不散她心底漫起的寒意——这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