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褪尽时,薛檀将青铜令牌按在烛火上。
橙红的光透过"侯"字镂空处,在墙上投出个扭曲的影子,像极了前世那碗毒酒里晃动的月光——那时她替苏若雪试毒,喉管里烧着化不开的苦,耳边是主母冷笑:"不过是条替死的狗,也配喊冤?"
烛芯"噼啪"炸响,火星溅在令牌上,烫得她指尖一跳。
薛檀突然攥紧令牌,指节泛白。
前世血沫糊住眼睛前,她最后看见的是苏若雪别过的脸,金步摇在夜风里晃得人发晕。
如今这令牌上的"侯"字,倒比当年更刺目三分。
"明日该收网了。"她对着窗棂上的月光呢喃,将令牌塞进妆匣最底层,又压了块从萧承煜书案顺来的墨锭——那墨有他惯用的松烟香,若有人翻动,气味会散得比平时快些。
第二日卯时,青鸾卫捧着朱漆礼盒叩响世子府角门。
薛檀正在廊下给小白梳毛,见礼盒上烫金的"侯府"二字,指尖顿在狐毛里。
小白立刻竖起耳朵,鼻尖动了动,喉咙里滚出低低的警告。
"赵姑娘在周尚书府设了海棠宴,特请世子爷赏光。"传信的小斯垂着眼,"还说...贴身侍女也能跟着见见世面。"
薛檀接过请柬,檀木匣里飘出淡淡沉水香——和侯府主母房里的熏香一个味儿。
她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声音却甜得像沾了蜜:"有劳公公回禀,世子爷定不会辜负赵姑娘美意。"
当夜亥时三刻,薛檀正对着妆台描眉,窗纸被风掀起一角,带进来股陈年老檀木的气味。
她手一抖,眉笔在脸上划出道青痕——这是侯府老库房才有的味道,她前世替主母晒旧衣时,闻过百八十回。
"姑娘好手段。"门轴轻响,穿青布衫的老妇扶着门框进来,鬓边银簪压着半旧的珍珠,"老奴刘嬷嬷,奉夫人之命,给姑娘送件旧衣裳。"
她捧出的枣红褙子还带着晒过的阳光味,薛檀指尖刚碰到衣襟,小白突然从她肩头窜下,一口咬住刘嬷嬷的裤脚。
老妇踉跄两步,袖中掉出个绣并蒂莲的锦囊,正滚到薛檀脚边。
"小畜牲!"刘嬷嬷弯腰去捡,抬头时眼角的皱纹挤成团,"这是夫人特意给姑娘配的香,驱蚊虫用的。"
薛檀蹲下身,小白立刻松口,却仍挡在她和锦囊之间,鼻尖急促地翕动。
她拾起锦囊,隔着缎面摸到里面颗粒状的东西——是碾碎的曼陀罗籽,混着微量的鹤顶红。
前世主母就是用这方子,在她药里掺了三个月,才让她在替苏若雪挡刀时,连跑三步都喘得像破风箱。
"嬷嬷有心了。"她将锦囊收进袖中,笑容比月光还淡,"夫人可还说了别的?"
刘嬷嬷的手指在褙子上绞出褶皱:"夫人说...姑娘若念着旧情,明日莫要让世子爷喝多了。"
"知道了。"薛檀转身将褙子挂进衣橱,再回头时,刘嬷嬷己不见了踪影,只余满地被踩乱的月光。
小白跳上妆台,爪子拍了拍她手背——那锦囊还在她袖里,正随着脉搏轻轻发烫。
周尚书府的海棠开得正好,粉白的花雨落进薛檀鬓边。
赵婉儿穿着月白襦裙,腕间玉镯叮当响着替她斟酒:"早听说薛姑娘得世子爷看重,今日见了,果然是个有福气的。"
酒液清得像泉水,却在杯壁上挂着层极淡的青雾。
薛檀垂眸时,眼尾扫过赵婉儿指尖的薄茧——那是常年磨药才会有的痕迹。
她不动声色地掐了个诀,识海里推演器的蓝光骤然亮起:
【推演开始:饮下此酒是否致命?】
【关键节点:三息后喉间发甜→十息后指尖麻木→半时辰后心脉骤停】
【消耗灵力:12点(当前剩余:15点)】
薛檀的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
她抬头时笑得比赵婉儿还甜:"今日高兴,我先去换身衣裳,回来再敬姑娘。"
绕过雕花屏风,她将酒盏塞进袖中,从怀中摸出个同样的青瓷杯——今早她特意让厨房用新采的雪水沏了茶,又加了勺蜂蜜,颜色和酒几乎分不出。
小白蹲在她肩头,耳朵转向大厅方向,突然轻吠一声。
薛檀从屏风缝隙望出去,正看见赵婉儿背对着众人,指尖抖着往她原先的酒杯里倒了些暗红色液体。
那液体落进酒中,像一滴血溶进泉水,眨眼便没了痕迹。
"好个双保险。"她低笑一声,将换好的酒杯藏在袖中,整理了下鬓发走出去。
"让姑娘久等了。"薛檀举起酒杯,"我先干为敬!"
酒液入口是清甜的蜜香,赵婉儿的笑容僵在脸上。
满座贵女们"哇"地发出惊呼,毕竟从未有侍女敢在这种场合主动饮酒。
薛檀咽下最后一口,故意用袖口擦了擦嘴:"这酒真是好——"
"咳!"赵婉儿突然捂住嘴,指缝间渗出半丝红,"薛姑娘莫不是...莫不是酒里有毒?"
薛檀"哦"了一声,从袖中取出那只未动的原杯:"要说有毒,怕不是这杯?"她将酒杯举到烛火下,酒液里的青雾在光中显了形,"姑娘方才往里面加的,可是鹤顶红?"
满座哗然。
赵婉儿的脸白得像张纸,起身时撞翻了茶盏:"你...你血口喷人!"
"姑娘别急。"薛檀转向人群,"方才我离席时,有位嬷嬷送了我个驱蚊虫的香囊——"她摸出那只并蒂莲锦囊,"里面装的曼陀罗和鹤顶红,和这杯酒里的毒,味道倒有七分像。"
人群中突然传来"扑通"一声。
薛檀转头,正看见刘嬷嬷缩在廊柱后,一只脚己经跨出栏杆,显然想趁乱逃走。
"刘嬷嬷这是要去哪儿?"她提高声音,"侯府夫人让您送衣裳,可没让您送毒香吧?"
刘嬷嬷的膝盖一软,瘫坐在地。
赵婉儿的嘴唇哆嗦着,刚要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冷笑。
"好一场借刀杀人的戏码。"
萧承煜穿着玄色锦袍跨进来,腰间玉牌撞出清脆的响。
他目光扫过赵婉儿发白的脸,又落在薛檀手中的毒酒上,唇角勾起抹极淡的笑:"赵姑娘,这出戏,该收场了。"
赵婉儿突然踉跄着扑过去,抓住他的衣袖:"世子爷明鉴!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是...是有人逼我的!"
萧承煜垂眸看她,眼底像结了层冰。
他伸手将薛檀护在身后,声音却还是温温的:"别急。
有些话,回府再说。"
薛檀望着他绷紧的下颌线,忽然明白——今夜的戏,才刚刚唱到半段。
赵婉儿现在喊冤,倒像是有人早给她备好了退路。
夜风卷起半片海棠,落在萧承煜肩头。
他侧头时,目光扫过薛檀袖中若隐若现的锦囊,唇形动了动,无声说了两个字:"回家。"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周尚书府的角门悄悄开了条缝,道灰影一闪而过,袖中半块碎玉坠子落在青石板上,映着月光,隐约能看出"定北"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