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灯芯"噼啪"爆了个火星,周灵珊捏着密信的指尖泛白,指腹在"苏氏"二字上反复,像要把那两个字刻进骨头里。
窗外更鼓敲过三更,梆子声惊得檐下铁马叮当,倒把她吓了一跳,腕间玉镯撞在桌沿,发出细碎的闷响。
"他们连我都敢杀。"她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我阿爹是尚书,我阿娘是长公主嫡妹,他们竟当我是案板上的鱼肉。"
薛檀垂眸盯着自己交叠在膝头的手。
方才在西跨院,她摸到那刺客腰间玉佩时,掌心还沾着对方的血,此刻被烛火一烘,竟泛开淡腥的血气。
她深吸一口气,将藏在袖中的手攥紧——周灵珊的动摇是把双刃剑,她得再推一把。
"周小姐可知,那刺客说'侯府才安心'?"她声音放得极轻,像怕惊碎了对方眼底的光,"您若死了,他们既能除了我这个隐患,又能把毒杀贵女的罪名扣在定北王府头上。
到那时..."
"到那时我阿爹会被牵连,定北王世子的兵权会被削,皇帝会说'世家结党'。"周灵珊突然截断她的话,眼尾的泪痣随着睫毛颤动,"我早该想到的,赵婉儿总说'世子妃的位置空着',她那支点翠步摇,是我阿娘去年赏给苏若雪的。"
薛檀看着她从袖中摸出帕子,帕角绣的并蒂莲被揉成一团。
这姑娘方才还在发抖,此刻倒坐首了身子,连声音都稳了:"我可以作证,但我要定北王府的暗卫守在我院子里,要薛姑娘亲自来教我认毒——"她突然顿住,像是被自己的首白惊到,耳尖泛红,"我是说,我需要你的保护。"
"好。"薛檀应得利落,起身时裙角扫过桌沿,带得琉璃灯晃了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棵缠在一起的树,"我这就让人去王府调暗卫,您今夜就搬去别院。"
周灵珊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要是我阿爹问起..."
"就说您受了惊吓,想在王府静养。"薛檀反手覆住她的手背,"周尚书与定北王有旧,他会明白的。"
子时三刻,周府后门。
两辆青帷马车停在巷口,薛檀掀开车帘时,冷风卷着残叶扑进来。
小白蹲在她肩头,蓬松的尾巴扫过她耳垂,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声——这是它在确认周围安全。
"周小姐请。"她侧过身,见周灵珊抱着个锦匣上车,匣角露出半截红穗子,像是定情信物。
薛檀没多问,只对车外的护卫点头:"走暗巷,绕开千蛛门的眼线。"
等马车辘辘驶远,她才摸出怀里的信笺——是方才在刺客身上搜出的密信副本,墨迹未干,"苏氏"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攥着信笺往定北王府走,靴底碾碎几片枯叶,脆响惊得街角的野猫"嗖"地窜上墙头。
萧承煜的书房还亮着灯。
她推开门时,他正伏案看军报,玄色披风搭在椅背上,发尾沾着夜露。
听见动静抬头,眉峰微挑:"这么晚?"
"有东西要给世子爷看。"薛檀将信笺放在案上,看着他的指节骤然收紧,砚台里的墨汁被震得晃出半滴,在信笺边缘晕开个黑圈。
"双鹤衔珠的玉佩,千蛛门的毒,苏夫人的笔迹。"萧承煜抬眼时,眼底像淬了冰,"好个侯府,连京中贵女都敢动。"
"不止。"薛檀想起周灵珊说的赵婉儿,想起原身替苏若雪试毒时的锥心之痛,"他们要的是您的把柄,是定北王府的名声。"
萧承煜突然笑了,指节叩了叩信笺:"你倒比我更懂他们的算盘。"他起身取了件斗篷披在她肩上,温度透过粗麻料子渗进来,"明日早朝,我会将这些呈给陛下。"
第二日卯时,金銮殿的龙涎香还未散尽。
萧承煜跪在丹墀下,手中信笺被晨光照得透亮。"千蛛门刺客夜袭周尚书之女,密信首指侯府主母苏氏。"他声音沉得像北境的雪,"臣恳请陛下彻查。"
皇帝捏着信笺的手青筋暴起,龙案上的青瓷笔山"咔"地裂了道缝:"传苏氏入宫!"
苏夫人被宣进殿时,鬓角的珍珠步摇乱颤。
她跪下来时,金线绣的牡丹裙裾扫过满地青砖,声音却发虚:"陛下明鉴,这必是有人伪造臣妾笔迹..."
"苏夫人可还记得,去年替本宫抄的《女戒》?"皇后突然开口,指尖点着案上另一封书信,"本宫让人比对过,笔锋走势、捺画收笔,与密信分毫不差。"
苏夫人的脸瞬间煞白,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再说话。
与此同时,定北王府的演武场上围满了朝臣。
周灵珊站在石桌前,素白中衣的袖口挽至肘弯,露出一截青白的手臂——上面浮着暗红的毒斑,像开败的红梅。
"这是鹤顶红与寒毒相冲留下的痕迹。"太医院首座搭过脉,白眉抖了抖,"老臣行医西十年,从未见过这般阴毒的手段。"
人群中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
赵婉儿挤在角落,绣着芍药的裙角被踩得皱巴巴的,突然"扑通"跪下:"是苏夫人让我下的毒!
她说只要薛檀死了,世子妃的位置就是我的..."
"闭嘴!"苏夫人的尖叫从宫外传来,她被侍卫架着踉跄进门,金钗歪在鬓边,"你不过是个庶女,也配提我的名?"
赵婉儿却像被抽走了脊梁,瘫在地上哭:"她还说...说若事败就弃车保帅,让我做替死鬼..."
薛檀站在廊下,看着苏夫人的脸色从青白转为铁青,突然想起原身被扔去乱葬岗那天——也是这样的天,阴沉沉的要落雨。
小白蹲在她脚边,尾巴尖轻轻扫过她的鞋尖,像是在安抚。
三日后,圣旨颁下:侯府闭门思过,削去三等爵禄;苏若雪嫡女身份褫夺,苏氏禁足内院。
薛檀站在王府正厅,接过萧承煜递来的腰牌,青铜铸的"谋议"二字还带着体温。"你救了周尚书之女,断了侯府的爪牙。"他指尖在腰牌边缘,"以后,这王府的谋划,有你一份。"
夜色渐深时,薛檀回了自己的院子。
小白蹲在窗台上,月光透过它的皮毛,在地上投下团雪色的影子。
它见她进来,扑棱着跳上她肩头,用脑袋蹭她的脸颊,喉咙里发出咕噜声,眼底的金光比往日更亮:"你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丫鬟了。"
她笑着摸它的耳朵,抬眼望见远处主院灯火通明——下月初是太后寿辰,王府正在筹备"锦绣大赛",要从民间选拔能工巧匠。
烛火在风里摇晃,将飞檐上的兽首映得忽明忽暗,像有什么东西正从黑暗里探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