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月的初雪覆在观星台的青铜瓦当上,沈砚冰握着狼毫的手悬在黄麻纸上,墨汁在笔尖凝聚成珠,倒映着檐角垂挂的冰棱——与七年前养父沈修远血洒的那个冬夜,竟有八分相似。他盯着案头新绘的《荧惑顺行图》,笔尖在“心宿二”方位停顿三息,那里藏着用香粉写的“亥时三刻,天牢”。
“沈灵台郎,苏女官求见。”值房外传来小吏的通报,沈砚冰迅速将狼毫搁在笔架上,笔杆倾斜的角度恰好指向东北方——那是他们约定的“夜鸦死士动向”暗号。
苏若雪踏入房门时,袖间的沉水香混着风雪气,袖口绣着的北斗纹在烛火下泛着微光。她的香粉盒扣在掌心,牡丹纹边缘沾着极细的金粉——正是曹正淳密室暗格的标记。“监正大人今晨吞了半片鹤顶红,”她压低声音,指尖划过他案头的星图,“却让赵高传出话来,说要在祭天日献‘太初历全本’。”
沈砚冰的指尖着星盘缺口,那里还留着昨夜拆解火药引信时的焦痕:“他是要逼陛下在祭天台上当众焚毁历书,坐实‘天命不可违’的假象。”忽然注意到她鬓角沾着的金粉,与香粉盒底的“观天者勿困于天”相互映衬,“苏姑娘可曾想过,那盒里装的究竟是粉黛,还是……”
“是天机阁特制的磷粉,”她解开香粉盒夹层,露出十二枚刻着星官名字的微型玉简,“昨夜在天牢,我用簪子划开他袖口,发现寒毒早己侵入心脉——他撑不到腊八了。”
更漏声在远处敲响,亥时三刻。沈砚冰望着她腕间生母的玉坠,忽然想起前太子遗诏里的批注:“曹正淳每改一次星象,便在浑天仪刻一道痕,至今己有三十七道。”他忽然起身,星盘在掌心划出冷光:“去紫宸殿,陛下该收到‘荧惑主昌’的密疏了。”
紫宸殿的烛火在风雪中明灭,楚宣帝握着沈砚冰的奏疏,朱砂笔悬在“荧惑守心,非灾乃昌”八字上方,笔尖将纸面戳出小坑。他盯着奏疏末尾的星图,火星轨迹比钦天监呈送的偏东七分,与苏若雪冒死带出的《太初历》残页完全吻合。
“沈爱卿可知,”皇帝忽然冷笑,玉扳指敲在案头的浑天仪模型上,“三日前,朕收到密报,说你与苏女官深夜潜入天坛地宫,那里藏着前太子的……”
“藏着前太子被剜去的心头血,”沈砚冰跪地时,额头触到青砖上的星象浮雕,“曹正淳用‘荧惑坠地’的谣言构陷他,却不知太子临终前,将真正的星象刻在了胸骨上。”他抬头望向龙案,那里摆着陆少游刚呈的火药残片,“就像这些被星象术分流的炸药,从来不是天命的怒火,而是人心的贪婪。”
殿角的铜钟忽然轰鸣,惊起檐角积雪。苏若雪的香粉盒“当啷”落地,牡丹纹盒盖翻开,露出内侧用鲜血画的北斗——正是昨夜在天牢逼问赵高时,他最后看见的图案。楚宣帝的目光在盒底“观天者勿困于天”的刻痕上停留,忽然将朱砂笔掷向沈砚冰:“好个观天者!你就不怕朕学曹正淳,用朱砂笔勾销你的天命?”
笔尖擦着沈砚冰耳畔飞过,在黄麻纸上留下狰狞的红痕。他望着皇帝眼中的血丝,想起七年前初见时,对方还是个会在御花园捡流浪猫的少年天子。“陛下勾销的从来不是天命,”他捡起奏疏,星盘缺口对着对方龙袍上的紫微星,“而是十三岁那年,在钦天监后巷看见沈修远被毒杀时,藏在袖口的半片《太初历》残页。”
殿内死寂,唯有风雪拍打着窗纸。楚宣帝忽然跌坐在龙椅上,取出暗格里的泛黄纸页——正是沈砚冰提及的残页,上面用朱砂画着“荧惑守心,主昌”的批注,落款是“修远”二字。“你果然什么都知道,”他的声音轻得像雪,“包括朕为何让陆少游接管钦天监,为何默许赵高传递假情报……”
“因为陛下需要一场‘天命之变’,”沈砚冰摸出从地宫带出的青铜鼎,鼎身北斗纹在烛光下流转,“让天下人看见,当荧惑星偏离曹正淳的轨迹,真正的天命,是陛下亲手翻开《求贤令》的那页纸。”
更鼓响过五通,苏若雪忽然指着窗外:“砚冰,快看!”
荧惑星在东南方突然明亮,竟与沈砚冰奏疏上的轨迹分毫不差。楚宣帝猛地起身,龙袍扫过案头的朱砂笔,在《历法诏》草案上留下道红痕——那是他犹豫了二十年的决断。
“传旨,”他望着天际的火星,声音里带着破茧的畅快,“腊八祭天,朕将亲捧《太初历》全本,昭告天下——”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砚冰腰间的星盘,“——天象无常,有德者居之。”
雪不知何时停了,观星台的铜钟第十三声敲响。沈砚冰与苏若雪并肩立在殿外,看着宫灯将他们的影子投在青砖上,星盘缺口与北斗刺青恰好拼成完整的七星图。她的香粉盒不知何时盛满了萤火虫骨灰,在暗夜里明明灭灭,像极了七年前乱葬岗上,她为他点亮的那盏琉璃灯。
“怕吗?”他忽然问,望着她发间晃动的玉坠。
苏若雪轻笑,指尖划过香粉盒底的刻痕:“当曹正淳在天牢听见钟响时,他会知道,自己篡改了三十七次的星象,终究抵不过……”
“抵不过人心向明的微光。”沈砚冰接过话头,星盘上的荧惑红点此刻正对准紫宸殿的琉璃瓦,“就像这朱砂笔写下的‘主昌’二字,从来不是星象的预言,而是千万人心中未灭的希望。”
更漏声渐远,沈砚冰望着手中的奏疏,上面的朱砂笔痕还未干透。他知道,第十三章的对峙只是序章,真正的破局,藏在腊八祭天的祭坛上,藏在楚宣帝即将捧出的《太初历》全本中,藏在每个抬头望星的人,眼中重新燃起的勇气里。而他与苏若雪,终将以算筹为刃,以血泪为墨,在这盘观天局中,写下比任何星象都更璀璨的答案——天命由人,从未动摇。
殿内传来研磨朱砂的声响,沈砚冰知道,那是楚宣帝在《历法诏》上落下最后一笔。雪后的星空格外清澈,荧惑星在东南方静静燃烧,比曹正淳计算的位置偏了整整七分——这七分偏差,是养父用生命守住的真相,是苏若雪用十三年光阴布的局,更是千万人心中,对光明最本能的向往。
司天女官的袖香混着墨味飘来,沈砚冰忽然想起她在藏书阁火场说的话:“观天者的袖香,终会化作照亮人心的光。”此刻望着她被月光照亮的侧脸,他终于明白,这光从来不是来自星象,而是来自每个敢于首视黑暗的人,心中永不熄灭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