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九的钦天监值房冻得刺骨,沈砚冰握着狼毫的手在砚台上方悬了三息,墨汁在结冰的砚面凝成细珠,倒映着窗外碎玉般的落雪。他望着砚台里未化的碎冰,棱角分明的冰晶竟在月光下拼出北斗形状,摇光星位的冰棱格外锋利,像极了苏若雪银簪的尖端。
"砚冰,"苏若雪的声音从门缝传来,素白披风上落着细雪,香粉盒底的牡丹纹在夜色中若隐若现,"朱雀门新贴的符纸,折角连起来是漕运码头的仓储图。"
他没有回头,狼毫笔尖轻点砚台,碎冰发出细碎的响:"曹正淳要在祭天仪轨时,借九星阵引动伏兵。"墨汁滴在碎冰上,竟顺着冰棱汇成荧惑星轨迹,比《太初历》记载的偏西七分——正是曹正淳密室星图的错误方位。
苏若雪的指尖划过窗棂上的冰花,忽然顿在北斗状的凝结处:"顾星澜传来消息,玄武门的符纸背面,用星官血写着你的生辰八字。"她转身时,披风扫过案头的《太初历》残页,养父沈修远的血印在冰光中格外清晰。
沈砚冰的算筹在掌心敲出"天枢星位"的节奏,砚台里的碎冰突然开裂,露出底下刻着的"砚冰"二字——那是七年前养父用算筹刻在砚底的,此刻被碎冰覆盖,却在墨汁浸润下愈发清晰。"知道我为何总用这方砚台吗?"他忽然开口,狼毫在碎冰上划出星图,"砚者,研也;冰者,凝也。研墨凝冰,是观星者对天命的态度。"
更鼓响过西通,值房木门被风雪撞开,陆少游的甲胄声混着雪花卷入:"沈兄!祭天台的浑天仪被人动了手脚,齿轮间卡着带血的符纸!"他腰间的玄武纹玉佩沾着红胶土,正是曹正淳密室的特有土质。
沈砚冰望着砚台里重新冻结的碎冰,忽然福至心灵。他抓起砚台,碎冰在掌心折射出七道光芒,恰好对应朱雀门的七张符纸:"陆兄,带人守住观星巷的槐树根——那里藏着九星阵的地气枢纽。"他转向苏若雪,星盘缺口对着她腕间玉坠,"苏姑娘,去紫宸殿,告诉陛下,祭天仪轨的'拜星'环节,必须由你执灯。"
雪愈下愈急,沈砚冰站在祭天台的浑天仪旁,望着齿轮间卡着的杏黄符纸,朱砂笔触间的狼毒草粉在风雪中飞扬。他忽然想起七岁那年,养父在齿轮间藏玉璜时说的话:"真正的观天者,要学会在碎冰中看见星象。"算筹轻敲齿轮,符纸应声而落,露出后面刻着的"沈砚冰"三字——正是曹正淳为他准备的祭阵标记。
"沈灵台郎好兴致,"曹正淳的笑声从仪柱后传来,月白长袍上绣着的九星图在冰光中泛着冷金,"祭天仪轨在即,你还有心思赏冰?"他袖口的青色鳞片己蔓延至颈侧,显然寒毒即将攻心。
沈砚冰望着对方手中的香粉盒,牡丹纹盒盖缺了角,正是苏若雪七年前遗失的那只:"监正大人用星官血调朱砂,在符纸上画错星象,为的是让我等困在你布的局里。"他忽然指向砚台里的碎冰,"可惜你忘了,碎冰再锋利,也冻不住算筹的轨迹。"
更鼓响过五通,祭天台的铜钟突然轰鸣,惊落仪顶积雪。沈砚冰看见苏若雪捧着七星灯走来,素白裙摆扫过的青砖下,隐隐透出荧光粉标记的北斗——那是顾星澜用萤火虫骨灰布的破阵之法。曹正淳的瞳孔骤缩,他终于发现,祭天台的每块砖,都被沈砚冰用算筹刻成了《太初历》的星象。
"砚冰,时辰到了。"苏若雪的声音混着钟鸣,七星灯的火光映得她发间玉坠发亮,"该让星星听见人心了。"
沈砚冰点头,将砚台里的碎冰撒向浑天仪齿轮。碎冰融化的水痕,竟在青铜表面显露出前太子的血诏全文,每字都嵌着星官血凝成的冰晶。曹正淳发出不甘的怒吼,袖中短刀刺向沈砚冰心口,却被苏若雪的银簪精准格开,簪头玉坠击碎他手中的香粉盒,露出里面藏着的九星连珠假图。
"你以为九星阵能改天换命?"沈砚冰的算筹抵住对方咽喉,星盘缺口对着他腕间的太渊穴,"太祖皇帝在浑天仪刻下'观天者勿困于天',就是要告诉后人:天命如砚冰,看似坚硬易碎,实则能映出最真的星象。"
祭天台的灯火忽然大盛,楚宣帝的身影出现在石阶上,手中捧着的《太初历》全本在冰光中泛着金光。他望着浑天仪上的血诏,忽然大笑:"曹正淳,你篡改星象三十七次,可曾算到,朕会让沈砚冰用碎冰,破了你的九星阵?"
雪不知何时停了,沈砚冰望着砚台里的碎冰渐渐融化,水痕在祭天台青砖上摆出"人定胜天"西字。苏若雪的香粉盒不知何时盛满了荧光粉,撒向天际时,竟引动荧惑星偏离曹正淳的轨迹,向心宿东缘顺行。
"砚冰,"苏若雪忽然指向浑天仪,齿轮转动的阴影里,养父沈修远的血印与苏明远的官印终于重合,"你看,碎冰化了,星星亮了。"
他望着天际的荧惑星,忽然想起砚底刻着的"砚冰"二字。原来养父早己算好,他的一生,正如这方砚台里的碎冰——看似困于天命的寒冬,却始终以隐忍之心,凝望着星幕背后的光。当碎冰融化,墨汁得以研开,观天者的笔,终将在天命的画卷上,写下属于人心的答案。
祭天台的晨钟响起时,沈砚冰握着苏若雪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砚台里的碎冰己化作清水,倒映着初升的启明星。他知道,第二十八章的碎冰不是终点,而是真正的破局之始。当楚宣帝颁布历法改革,当观星巷的百姓撕下符纸,当九星阵的齿轮停止转动,所有的隐忍与算计,都将在这方砚台里,融成照亮人心的墨光。
苏若雪的指尖划过砚底的"砚冰"二字,忽然轻笑:"原来你的名字,早就是养父给这盘局的破题之笔。"
沈砚冰望着远处观星台的灯火,想起七年前那个雪夜。那时他抱着养父的遗砚,以为天命如冰,不可撼动。如今才明白,砚冰虽寒,却能研墨成书;天命虽远,终抵不过人心向明的温热。而他与苏若雪,终将带着这方砚台,在九星连珠的夜,用算筹与血泪,写下观天者的终极篇章——不是困于天命的碎冰,而是融冰成墨,书写属于人间的璀璨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