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发生了奇妙的重叠。
那时他们刚签订那份“契约”不久,他提前回家,也曾看到过相似的场景。
那时的苏晚,也是这样坐在客厅,手里也捧着一本书。
她的坐姿挺拔而优雅,神情专注而宁静,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同样的人,同样的光线。
只是那双看向自己的眼睛,变了。
变得不再懦弱,再没了笑意,只剩下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捏,又酸又涩,又痛又胀。
这种感觉,是占有欲?还是不甘心?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快要疯了。
“苏晚……”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苏晚翻书的动作,顿了一下。
但她依旧没有抬头。
“水……”
他用尽力气,挤出第二个字,不知为何,他并没有问出他想问的问题。
苏晚合上书,站起身,走到床头的柜子边,倒了一杯温水。
她将吸管插好,递到他嘴边。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和表情,像一个训练有素的护工。
顾衍琛的嘴唇,触碰到了冰冷的吸管。
他却没有喝水。
他只是借着这个机会,更近地,看着她那张毫无波澜的脸。
他试图从那双清冷的眼眸里,找到一丝一毫的情绪。
哪怕是厌恶,是憎恨,也好。
可是,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平静的,冰封的死海。
“咳……咳咳……”
他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苏晚默默地收回水杯,放到一边,又拿起纸巾,替他擦了擦嘴角。
然后,她便退回到原来的位置,重新坐下,拿起了书。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顾衍琛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想来,她的心,早己在自己的厌烦和误解中筑起了铜墙铁壁。
他可能再也无法撼动!
这样的戏码,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反复上演。
顾衍琛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让自己的“病情”出现反复。
而苏晚,也总会如约而至。
她像一个最准时的钟摆,出现,静坐,然后离开。
她的冷静和漠然,像一面镜子,将他的狼狈、卑微和可笑,照得一清二楚。
终于,在又一次失败的“病情告急”之后,顾衍琛彻底崩溃了。
当苏晚再一次沉默地履行完“探视”的义务,转身准备离开时。
“站住!”
顾衍琛嘶吼出声,声音里,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疯狂的怒意。
苏晚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缓缓转身,终于,正眼看向他。
“还有事吗?顾总。”
她的语气,客气,疏离,像在对待一个陌生人。
顾衍琛死死地盯着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双深陷的眼窝里,重新燃起了两簇黑色的火焰。
那是被逼到绝境后,最后的,也是最伤人的反扑。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问出了那个盘踞在他心中,自始至终,都无法释怀的终极问题。
“你既然不爱我……”
“为什么一开始,要通过那种手段,爬上我的床?!”
这个问题,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苏晚那看似无懈可击的铠甲。
苏晚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她的呼吸,也停滞了一秒。
来了。
她就知道,他总有一天,会问这个问题。
这是原主留下的,最大的,也是最无法解释的“案底”。
她可以解释后来的一切。
解释她为什么懂金融,为什么会反击,为什么能看穿阴谋。
但她唯独无法解释,最初的最初,那个卑微、痴缠、为了得到他不惜下药的女人,和现在这个对他弃如敝履的她,为什么会是同一个人。
她总不能说,那个苏晚,己经死了。
而我,只是一个鸠占鹊巢的,来自异世的孤魂。
顾衍琛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脸上那一闪而逝的,僵硬。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挣扎着,从床上撑起了半个身子,步步紧逼。
“回答我!”
“当初那个为了我,连尊严和脸面都不要的女人,是你吧?”
“那个口口声声说爱我,说没我活不下去的女人,也是你吧?”
“为什么?”
“现在的你,和当初的你,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
他的质问,像一把尖刀,将她逼到了悬崖边上。
苏晚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
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
许久。
她才缓缓地,抬起眼眸,重新对上他那双写满了疯狂和困惑的眼睛。
她的脸上,己经恢复了惯有的平静。
只是那平静之下,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
“对不起。”
她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这三个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熄灭了顾衍琛眼中所有的火焰。
对不起?
她只是说,对不起?
她不对他的问题,做出任何解释。
她只是用这最简单,也最敷衍的三个字,将那段她无法解释的过去,彻底划上了一个句号。
仿佛在说:那是个错误,我己经道过歉了,你,不必再提。
何其残忍。
何其,轻描淡写。
顾衍琛的身体,晃了晃,重重地,跌回了病床上。
他看着她,嘴唇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彻彻底底。
苏晚看着他那副信念彻底崩塌的模样,心中,竟没有一丝快意。
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空茫。
“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她说完,便不再停留,转身,拉开了病房的门。
这一次,身后,再也没有传来任何挽留的声音。
只有仪器那恢复了平稳的,“滴滴”声。
像是在为一段荒唐的过去,敲响了最终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