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干什么?吵架了?”黑色轿车里,乌鸦的望远镜几乎要黏在眼睛上,“我怎么感觉气氛不对劲?那个姓沈的男人看上去很受伤的样子。”
夜枭面无表情地敲着键盘,嘴里念念有词:“更新报告。目标苏晚与同伴沈知言,在神秘仪式结束后,就祭品红砖的历史归属问题,及后续处理方式,产生了严重分歧。”
“你能不能正经点!”乌鸦快被他逼疯了,“主教要的是弱点!弱点!不是他妈的田野调查报告!”
“或许这就是弱点。”夜枭停下敲击,转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种哲学家的深邃,“你没发现吗?这个女人的一切行为都无法用逻辑解释。她富有、强大,却对一块砖头念念不忘。也许,她的精神内核,就是由这些我们无法理解的、充满东方神秘主义的符号构成的。她的弱点,可能不是金钱,不是男人,而是……风水?”
乌鸦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觉得夜枭说得……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
“继续录。”乌鸦放弃了挣扎,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把他们的行为都录下来,让主教自己去分析。我感觉我们的知识体系,己经不足以理解这场暗战了。”
……
苏晚的问题,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向了沈知言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晚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继续施压:“我只是做一个假设。毕竟,那个年纪的小女孩,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废弃的仓库附近?你不觉得奇怪吗?”
沈知言的呼吸乱了一瞬。
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
但长久以来,他刻意地忽略了这一点。
他宁愿相信那是一场神迹,一场命运的馈赠,也不愿去深究背后可能存在的不堪。
因为那束光太珍贵了,珍贵到他不敢去探究光源的来处,生怕发现那只是一个肮脏的灯泡。
看着他摇摇欲坠的神情,苏晚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她知道了答案。
他承受不起。
如果现在告诉他真相,无异于亲手打碎他守护了十几年的信仰。
那颗糖会从救赎的圣物,变成扎在他心口的玻璃碴,时刻提醒他,他念念不忘的恩人,流着与仇人一样的血。
这对沈知言来说,太残忍。
而她,竟然无法忍受让他去承受这份残忍。
这个念头让苏晚的心狠狠一颤,一种陌生的、不受控制的情绪,从心底最深处浮了上来。
“没什么,”苏晚忽然松开了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语气也缓和下来,“我只是……太震惊了。脑子有点乱,胡思乱想。”
这个解释苍白无力,但给了彼此一个台阶。
沈知言看着她,眼神复杂。
他知道她在撒谎,但他没有再追问。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弯腰,捡起了地上那块被苏晚扔掉的砖。
他用袖子仔细地擦去上面的泥土,露出了那个歪歪扭扭的“糖”字。
“不管怎么样,”他把砖头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像捧着稀世珍宝,“我找到你了。这就够了。”
苏晚沉默地看着他,没再说话。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气氛重新陷入了压抑的沉默。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停车的地方走。
沈知言抱着那块砖,走在前面。
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落寞,那份失而复得的喜悦,被苏晚冰冷的反应冲刷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了一点茫然。
苏晚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片沉重。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和沈知言之间,多了一道看不见的深渊。
他以为他们跨越了十几年光阴终于站在了一起,却不知道,他们之间隔着的,是她和整个苏家的原罪。
而她,成了这段罪恶的知情者和守密人。
……
回程的车里,死寂得能听见呼吸。
沈知言坐在副驾,怀里紧紧抱着那块粗糙的红砖,仿佛抱着一个易碎的梦。
他几次侧头,想从苏晚脸上寻找到一丝一毫与他此刻心情相通的涟漪,哪怕是震惊后的混乱也好。
然而没有。
苏晚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那张绝美的侧脸,像一座被永恒冰封的雪山。
她越是平静,沈知言的心就越是下沉。
那块砖,滚烫地烙着他的掌心,却似乎暖不进她的眼睛。
……
最终,是沈知言先打破了沉默。
“到家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心力的战争。
苏晚“嗯”了一声,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刻下车。
她看着他怀里那块砖,又看了看他那张写满了失落与茫然的脸。
一种尖锐的刺痛感,毫无预兆地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后悔了。
后悔问出那个残忍的假设,后悔亲手在他失而复得的喜悦上,泼了一盆冰水。
“这块砖……”她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你打算一首抱着吗?”
沈知言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珍宝”,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想给它找个好地方。”
苏晚沉默了。
她知道,他说的“好地方”,是要将这份迟到了十八年的救赎,郑重地供奉起来。
而这份救赎的背后,是她二叔苏建成的滔天罪恶,是她自己被尘封的童年。
她推开车门,下了车,冷风灌了进来,让她瞬间清醒。
“早点休息。”
她丢下这句冷冰冰的话,头也不回地走进公寓大楼,像是在逃离什么。
沈知言看着她决绝的背影,眼中的光,一寸寸地熄灭了。
他缓缓发动车子,离开了小区,那块砖头就放在副驾驶座上,像一个沉默的、永远无法得到解答的谜题。
苏晚的那句“如果当初给你糖的那个小女孩,和绑架你的人,是一家人呢?”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他的脑海,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神经,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
他不愿意去深思。
可那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在黑暗中疯狂滋长。
……
遥远的海外,书房内。
“主教”看着屏幕上乌鸦和夜枭传回来的完整视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神秘祭祀?风水?”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
视频无声地播放着,从苏晚的挖掘,到她与沈知言的对峙,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被高清摄像头捕捉得一清二楚。
“大人,他们的行为逻辑……超出了我们的认知范畴。”
通讯器里传来乌鸦挫败的声音。
主教没有理会他,只是按下了暂停键,画面定格在苏晚质问沈知言的那一刻。
她的眼神,冰冷、破碎,却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不。”
主教忽然开口,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不是风水,这是历史。”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沉睡的庄园。
“她不是在祭祀,她是在挖掘一段被埋葬的过去。”
“去查。”
主教下达了新的命令,语气不容置疑。
“查十八年前,滨海市,西郊废弃物流园,那个仓库,发生过的一切。”
“还有,苏晚的父母,那场车祸,我要知道每一个细节,重新去给我查!”
“她真正的弱点,或许就藏在这些陈年旧事里。”
……
沈家老宅。
沈知言破天荒地在深夜回了家。
客厅里,爷爷沈经纶正戴着老花镜看一份文件,见到他回来,有些意外。
“怎么这么晚回来?”
沈知言在沙发上坐下,沉默了许久,才状似不经意地开口。
“爷爷,我今天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嗯?”
“我小时候……被绑架那次,后来抓住绑匪了吗?”
沈经纶翻动文件的手,猛地一顿。
他缓缓抬起头,镜片后的双眼,锐利地审视着自己的孙子,带着一丝震惊和探究。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这个问题,十八年来,沈知言从未主动提过,家里人也默契地绝口不提,像生怕勾起他的心理创伤。
“没什么,就是突然有点好奇。”
沈知言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但那根扎在心里的刺,却让他的声音有些紧绷。
“当年……绑架我的,究竟是什么人?”
沈经纶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摘下眼镜,慢慢地擦拭着,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没有回答孙子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是谁……跟你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