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兖州卫的兵马，在指挥使韩猛亲自率领下，如同一条沉默而冰冷的铁流，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踏着霜冻的土地，开进了曲阜城郊。一千步卒，三百火铳手，盔甲在熹微的晨光中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沉重的脚步声汇聚成一股令人心悸的闷雷，碾碎了圣城虚假的宁静。他们没有入城扰民，而是在卢象升钦差行辕外围，迅速扎下营盘，构筑起简单的防御工事。营门辕旗高竖，“卢”字帅旗与代表钦差的龙纹节钺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无声地宣告着国家机器的意志。
当第一缕惨淡的冬日阳光艰难地刺破铅灰色的云层，洒在曲阜城“万仞宫墙”斑驳的朱漆上时，卢象升己然披挂整齐。他没有穿文官的袍服，而是换上了一身半旧的鱼鳞山文甲，外罩玄黑色披风，腰悬御赐宝剑，端坐于行辕临时搭起的点将台上。韩猛及兖州卫主要将佐肃立台下，甲胄鲜明，杀气腾腾。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和铁血气息，与孔府内飘出的檀香格格不入。
“韩指挥使。”卢象升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将校耳中。
“末将在！”韩猛抱拳，声如洪钟。这位兖州卫指挥使身材魁梧，面如黑铁，是实打实的行伍出身，对卢象升这位在辽东杀出赫赫威名的督师充满敬畏。
“命你部火铳手三百，列阵于孔府正门百步之外！三段击阵型，弹药上膛！”卢象升目光如冰，“步卒七百，分左右两翼，封锁孔府所有侧门、角门及府墙豁口！弓弩上弦，刀牌戒备！凡有未经允许，擅离孔府一步者，无论身份，格杀勿论！”
“末将遵令！”韩猛毫不犹豫。
“其余步卒，随本督亲卫，列阵孔府正门！”卢象升站起身，按剑而立，玄黑披风无风自动，“张彪！”
“末将在！”亲兵队长张彪踏前一步，眼神锐利如鹰。
“持本督钦差节钺，先行叩门！传本督令：衍圣公孔胤植，即刻出府，跪迎圣谕！解释纵仆抗法、煽动佃户、冲击钦差、焚毁官册之罪！孔府上下人等，一律于府门内空场跪候发落！限时一炷香！逾时——”卢象升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九幽寒风，带着冻结灵魂的杀意，“本督便以谋逆论处！破门！拿人！敢有反抗者，就地格杀！孔府之内，鸡犬不留！”
“得令！”张彪双手接过沉重的节钺，带着一队杀气腾腾的亲兵，翻身上马，向着孔府正门疾驰而去！
冰冷的命令如同重锤，砸在每一个在场将校的心头。破门孔府？鸡犬不留？这己不是简单的冲突，而是对千年圣裔、文脉象征的正面宣战！韩猛等人虽久经战阵，此刻也不禁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但军令如山，卢象升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铁血意志，压倒了他们心中的惊涛骇浪。兖州卫的士兵们沉默而迅速地执行着命令，火铳手在前，黑洞洞的铳口森然指向那紧闭的、象征着无上尊荣的孔府大门；步卒如潮水般散开，弓弩上弦的吱嘎声、甲叶碰撞的铿锵声，在死寂的清晨格外刺耳，将整座孔府围成了铁桶！
孔府内，早己是风声鹤唳。
沉重的府门紧闭，粗大的门闩落下，门后更是用巨大的条石顶死。护院庄丁们握着刀枪棍棒，紧张地守在门后、墙头，但他们的脸色煞白，握着兵器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府外那沉闷如雷的脚步声、甲胄摩擦声、以及火铳手列阵时那整齐划一、令人心胆俱裂的金属碰撞声，如同无形的重锤，一下下敲打着他们的神经。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恐惧。
“诗礼堂”内，气氛更是降至冰点。昨日前还慷慨陈词的族长、执事们，此刻面无人色，不少人瘫坐在椅子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孔胤植跌坐在主位紫檀木太师椅中，那身彰显身份的麒麟补服此刻显得如此沉重而可笑。他脸上的倨傲早己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他没想到，卢象升的动作如此之快！调兵如此之果决！更没想到，对方竟敢真的调集重兵，将孔府围得水泄不通，甚至发出了“破门”、“鸡犬不留”的最后通牒！
“公爷……公爷！外面……外面全是兵啊！火铳……都对着大门！”一个管事连滚爬爬地冲进来，声音带着哭腔，“那卢屠夫……派了个凶神恶煞的军官，拿着节钺在门外喊话，说……说让公爷您……即刻出府跪迎圣谕，解释罪状……府里所有人去门口跪着……只给……只给一炷香时间！过了时辰，就……就破门杀进来……鸡犬不留啊公爷！” 最后几个字，管事几乎是嚎出来的。
“砰！” 孔胤植手中的茶盏失手跌落，滚烫的茶水溅湿了昂贵的苏绣地毯。他浑身剧震，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卢象升！他竟敢！他怎么敢？！他难道不怕天下士林的口诛笔伐？不怕担上“毁圣绝祀”的万古骂名？！
“疯子！疯子！他卢象升就是个疯子！毛文龙……陛下也是个疯子！” 孔胤植猛地站起来，歇斯底里地嘶吼，试图用愤怒掩盖内心的无边恐惧，“他们这是要绝我华夏文脉！要遭天谴的！”
“公爷！现在说这些……晚了啊！” 那位白发老执事捶胸顿足，老泪纵横，“那卢象升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屠夫！周延儒、晋商八大家……哪个不是顷刻间灰飞烟灭？他眼里只有陛下的刀锋，哪有什么圣人不圣人！快……快想办法啊公爷！”
“办法……办法……”孔胤植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堂内团团乱转。硬抗？外面黑洞洞的铳口可不是吃素的！孔府这些护院庄丁，欺负佃户还行，在正规军面前就是土鸡瓦狗！跪迎？那等于认罪伏法！孔府千年颜面，他衍圣公的尊严，将彻底扫地！成为千古笑柄！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他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对！对！还有最后一步！还有一步！他们敢动圣人吗？他们敢吗？！”
他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对着管家嘶声吼道：“快！快！去大成殿！请出至圣先师孔子‘泗水侯’木主！还有……还有那件传说是子贡手植楷木的圣人遗物！抬到府门口！快！要快！一炷香快烧完了！”
管家连滚带爬地去了。孔胤植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冠，脸上强行挤出一丝扭曲的“悲愤”和“凛然”，对着堂内面如死灰的众人道：“随本公……去府门！本公倒要看看！他卢象升的刀，敢不敢斩在圣人头上！他敢不敢当着天下人的面，亵渎圣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