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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后的第十天，晨雾像未干的水彩颜料般涂在 1903 室的落地窗上。苏晚晴的手机在枕边震动，屏幕上 "设计院陈主任" 的来电备注被红笔圈了三圈 —— 那是她上周刚从黑名单拉出来的号码。
"苏工，甲方点名要你的手绘方案。" 陈主任的声音黏腻得像融化的黄油，"当年你设计的 ' 裂缝 ' 系列，可是让业界看到了建筑的 ' 痛感美学 '。"
数位板上的钢笔工具突然划出歪斜的线条，苏晚晴盯着未完成的保障房模型，地基处的裂缝比昨夜更深了三分。她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紧的拳头，指节上还留着工地钢筋的锈迹："陈主任，我递交辞职报告时，您不是说 ' 设计院不养带刺的玫瑰 ' 吗？"
电话那头传来文件翻动的窸窣声："苏晚晴，你父亲的事故赔偿金还没到位吧？" 陈主任突然压低声音，"新证据显示，施工方修改了钢材检测报告的原始数据......"
数位笔 "啪" 地摔在桌上，惊飞了窗台上觅食的麻雀。苏晚晴盯着腕间的烫伤疤痕，那是去年冬夜加班时，滚烫的咖啡泼在键盘上溅起的 —— 和父亲事故发生的时间分毫不差。她抓起帆布包冲向玄关，没注意到程野放在餐桌上的养胃冲剂，包装袋上贴着便签："餐后半小时服用，水温 45℃最佳"。
设计院的旋转门夹着冷空调风灌进领口，苏晚晴在电梯镜面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卫衣口袋露出半截抗抑郁药瓶，发尾还沾着昨夜改图时蹭到的石墨粉。七楼的玻璃门推开时，前台小妹欲言又止的眼神像根细针扎在颈后，她听见茶水间传来细碎的议论："听说她爸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不合格的钢材报告......"
竞标室的投影仪亮着，甲方代表的领带夹闪着冷光 —— 正是三个月前在父亲事故现场见过的款式。"苏设计师，" 他敲了敲桌面，PPT 上的建筑模型棱角分明如钢铁牢笼，"我们需要的是能体现 ' 城市向上生长 ' 的设计，而不是反复强调缺陷的......"
"缺陷？" 苏晚晴的绘图笔在指尖打转，突然想起父亲在电话里的最后一句话："小晴，那批钢材的屈服强度......" 她猛地在白板上画出扭曲的钢结构，裂缝中蜿蜒的藤蔓比以往更粗壮，"真正的生长，从不是掩盖伤口，而是让阳光照进裂缝。"
时针指向晚八点，程野盯着餐桌上两盒凉透的葱油拌面。苏晚晴出门时没带钥匙，他在她地铺下发现的《XX 工程事故调查报告》副本上，父亲的名字 "程立民" 与 "苏建国" 并列在 "责任监理" 一栏。手机定位显示她在市中心写字楼，他犹豫片刻，将备用的胃药塞进风衣口袋 —— 那是他母亲生前常吃的品牌。
设计部的灯在夜色中格外刺眼。程野隔着玻璃看见苏晚晴趴在桌上，后背随着呼吸剧烈起伏，右手无意识地按在肚脐上方 —— 那是急性胃炎的典型姿势。他敲门的瞬间，她像被烫到的电子元件般弹起，却在看清来人后，身体软进皮质转椅里。
"胃药。" 程野递出铝箔包装，注意到她电脑屏幕上是第 23 版方案，每个地基模型都用红笔标着 "抗拔力不足 15%"，"你从早上九点到现在，只喝了三杯黑咖啡。"
苏晚晴盯着他掌心的药盒，突然笑出声，声音里带着电流杂音："程野，你连我喝咖啡的杯数都记着？" 但指尖接过药的瞬间，还是不受控地发抖，"帮我买包苏打饼干吧，便利店在写字楼后巷......"
便利店的冷柜蓝光映着程野的侧脸，他在饼干货架前驻足 —— 苏晚晴对薄荷过敏，而货架上的苏打饼干大多添加了薄荷味。手机突然震动，创业群里弹出消息："投资人说你的 APP 像给失败者搭建的庇护所，哈哈哈哈。" 他攥紧购物篮，篮底的铝箔药盒硌得掌心发疼，突然明白苏晚晴为何总在设计稿里保留裂缝 —— 有些伤口，只有被看见才能开始愈合。
返回写字楼时，楼道传来压抑的干呕声。苏晚晴蜷缩在消防通道，指节抵着下颌角，地上散落着撕碎的设计稿，每片碎纸都画着 73.5 度的裂缝。程野蹲下身，摸到她额头的温度高得异常："去医院，现在。"
急诊室的白色灯光刺痛眼球，苏晚晴盯着天花板上的圆形灯盘，听着程野与医生的对话片段："...... 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病史...... 抗抑郁药服用不规律......" 她猛地转头，看见自己的病历本摊开在他掌心，"既往病史" 栏里，"父亲因工程事故去世" 的记录被红笔圈住。
"谁让你看的？" 她想抢病历，却被程野按住手腕，他的拇指正按在她烫伤的疤痕上，像在校准一个精密仪器，"2022 年 11 月 15 日，XX 商业广场坍塌事故。" 他的声音轻得像监护仪的滴答声，"我父亲是现场监理，事故后被诊断为 ' 玩忽职守 '。"
苏晚晴的瞳孔骤然收缩，想起父亲事故报告里那个反复出现的名字 "程立民"。输液管里的药水滴答作响，她看见程野从内袋掏出泛黄的照片：二十年前的工地，两个戴安全帽的男人搭着肩膀，身后是刚打下地基的大楼，地基桩上刻着 "城市微光"—— 与程野创业 APP 的名字分毫不差。
"他们改了检测报告。" 她突然抓住他的手，指甲掐进他掌心的老茧，"我父亲发现钢材屈服强度只有 25MPa，却被改成 35MPa，就像......" 喉间突然哽住，她想起太平间里父亲身上的伤，那些本不该出现在建筑工程师身上的致命裂痕。
程野任她抓着自己的手，感受着她指尖的颤抖。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录音笔还在风衣口袋，里面录着父亲在事故前的最后一通电话："立民，许氏建筑的检测报告有问题，这批钢材根本撑不住......" 他看着苏晚晴后颈的淡青色胎记，突然发现那形状与父亲笔记里画的建筑草图一模一样。
后半夜，输液室只剩下零星的呼噜声。苏晚晴的头靠在程野肩上，他闻到她发间混着的雪松味与医院消毒水的气息。她的手机突然震动，锁屏弹出条匿名短信："继续查下去，下一个躺在急诊室的就是你。" 程野按住她想要删除短信的手，将信息转发到自己手机，注意到发送号码的前三位，正是许氏建筑的集团短号。
晨光初绽时，护士来换吊瓶，发现苏晚晴的手正覆在程野手背上，指尖无意识地着他掌纹 —— 那里有道浅疤，是大学时帮她修数位板被划伤的。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交叠，形成一道歪斜却坚定的斜线，如同苏晚晴最新的设计稿上，那两栋在裂缝中相互支撑的建筑。
离开医院时，程野接过苏晚晴的帆布包，发现底层藏着张 X 光片 —— 是父亲事故中折断的肋骨，骨折线呈 73.5 度角，与她设计稿里的裂缝角度分毫不差。他突然明白，那些被她反复描绘的裂痕，从来不是缺陷，而是父辈用生命留下的证据。
出租车在晨雾中行驶，苏晚晴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高楼，突然轻声说："程野，我父亲去世前，曾说过有个姓许的建筑师......" 话没说完就被程野握住手腕，他的掌心带着暖意："我知道，许明轩，许氏建筑的继承人，也是你大学时的恋人。"
她猛地转头，看见程野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许明轩的维基百科页面，最新动态是 "荣获 2024 年亚洲青年建筑师奖"。而他的另一只手，正悄悄删除着刚才收到的威胁短信 —— 有些黑暗，他想试着先替她挡住。
这一天，1903 室的玻璃上，苏晚晴用银色绘图笔添了新的画：两栋建筑的地基深处，新生的根系正穿过 73.5 度的裂缝相互缠绕。程野在备忘录新增待办事项：1. 调取 2022 年事故现场监控；2. 核查许氏建筑近三年钢材采购记录；3. 带苏晚晴做胃镜复查。
当阳光穿透晨雾，照在两人交叠的药瓶上时，谁也没注意到，苏晚晴的抗抑郁药瓶里，多了粒程野偷偷放进去的、象征希望的维生素 —— 就像他在 APP 登录界面悄悄换上的新背景：两朵小黄花在裂缝中绽放，花瓣上的露珠，折射出整个城市的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