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裴府书房,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裴烬川眼底的霜气。他盯着案头的陶杯,指尖着杯身刻字:“裴?护妻狂魔?将军”。昨夜雪粒子打在窗纸上的声响似乎还在耳畔,她替他别发丝时的温度,却比炭火更灼人。
“大人,西城卫急报。” 暗卫的声音打断思绪。裴烬川展开密报,大皇子与西域商队的交易记录刺得他眯眼,却在看到 “浮雪台” 三字时,握纸的手骤然收紧。那里是苏明棠的铺子,是他亲手圈定的西城卫暗桩,更是…… 他不愿深究的软肋。
炭盆 “噼啪” 爆开火星,映得他眉间褶皱更深。还记得初次相遇,她举着假玉佩站在御花园,眼神倔强如受惊的鹿,却硬是在大皇子面前编出一场 “定情戏”。那时他只觉得这女子胆大妄为,却在她转身时,看见她攥紧玉佩的指尖泛白 —— 原来她也怕,却偏要做出无畏的模样。
“将军?” 暗卫的提醒让他回过神。裴烬川将密报收入暗格,目光落在腰间新绣的香囊上。飞虎与奶壶的纹样歪歪扭扭,针脚间还缠着几根她的发丝。昨夜她踮脚替他别香囊时,发间的白兰香混着奶茶甜香扑面而来,他竟有一瞬想伸手按住她颤抖的肩膀,告诉她:“不必怕,有我在。”
喉结滚动,他猛地站起身,铠甲擦过桌沿发出清响。窗外晨光熹微,浮雪台的方向飘来若有似无的茶香。想起前日她在夜市挡在他身前,对着泼皮无赖扬起手中的防狼辣椒水,明明怕得要死,声音却稳如磐石:“再靠近,我就喊人了!” 那时他忽然想笑 —— 这女子总在逞强,却又让人忍不住想把她护在羽翼下。
“大人,该用朝食了。” 侍从的声音打断思绪。裴烬川望着案头摆着的奶茶,想起她递杯时指尖的温度。那日她误将盐当作糖放入茶汤,他喝着那碗咸涩的奶茶,却看见她眼底的忐忑,鬼使神差地说了句 “尚可”。其实苦涩难言,却偏要咽下去,只因不想看见她失落的模样。
原来从那时起,这该死的情愫便如野草般疯长。她熬夜核账时微蹙的眉心,她教清瑶做奶茶时弯起的唇角,她替他涂药时颤抖的指尖…… 桩桩件件,都在啃噬他的定力。他裴烬川,征战沙场从未怯战,却在面对她时,屡屡乱了方寸。
“备马。” 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日低沉几分。侍从愣了愣,忙应了声 “是”。裴烬川摸出袖中的小账本,新添一行字迹:“嘉平月十七,晴。见她则心安,念她则神乱。此心为何,吾不敢深究。”
浮雪台的茶香混着雪后清气扑面而来时,苏明棠正踮脚调整屋檐下的灯笼。裴烬川勒住马,远远望见她发间的银簪 —— 那是他送的缠枝纹样,在晨光中闪着细碎的光。她转身时看见他,眼底亮起惊喜,像只展翅欲飞的蝶。
“将军今日竟有空?” 她递来一碗热奶茶,雾气氤氲中,脸颊红得像初绽的腊梅。裴烬川接过,触到她指尖的凉,忽然想起昨夜雪夜,她抱着香囊站在廊下,发梢落着雪粒子,像撒了把碎钻。
“路过。” 他淡道,目光扫过她泛青的眼下,“昨夜又熬夜了?” 她吐了吐舌头,指腹着杯沿:“新店要备料,难免……” 话音未落,己被他按住手腕,指尖触到她腕间薄茧 —— 那是连日揉面、刺绣留下的痕迹。
“以后这些事,交给下人。” 他皱眉,松开手时,袖中账本险些滑落。苏明棠眼尖地瞥见封面,挑眉:“裴大人的机密?”“嗯。” 他别开脸,任她抢过账本,却在她翻开的瞬间,心跳如擂鼓。
“嘉平月十六……” 她轻声念出日期,目光停在字迹上,指尖微微发颤。裴烬川喉间发紧,想夺过账本,却见她唇角扬起笑意:“原来将军也会记流水账?”
“不是流水账。” 他哑声道,凝视着她的眼睛,忽然伸手替她拂去睫毛上的雪花,“是…… 重要的事。” 她愣住,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影,像振翅的蝶。
远处传来三皇子府的马蹄声,裴烬川的手迅速收回。苏明棠望着他耳尖的红,忽然轻笑:“将军的‘重要事’,可包括替我查原料差价?”
他转身望向街道,声音低沉:“不过是盟友该做的。”“哦?” 她绕到他身前,鼻尖冻得通红,“那盟友可愿尝尝新品?这次保证不咸。”
裴烬川望着她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初次见她时,她在御花园扬起玉佩的倔强模样。那时他以为她只是枚棋子,却不想这枚棋子,竟在他心底落了子,搅乱了整盘棋。
“好。”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连他自己都陌生的温柔,“但下不为例。” 苏明棠笑着转身,发间白兰香掠过他鼻尖。裴烬川摸出小账本,在 “嘉平月十七” 后添上:“见她笑,如见春日融雪。此心己乱,愿为她,万劫不复。”
雪后初霁,浮雪台的灯笼次第亮起。裴烬川握着温热的奶茶,听着她与清瑶的笑闹声,忽然明白 —— 从她在御花园握住他的手,从她在粮草库替他包扎伤口,从她在夜市塞给他刻字陶杯…… 他的心动,从来不是突然,而是如奶茶入喉,初尝苦涩,再品回甘,终至成瘾。
“将军发什么呆?” 苏明棠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她举着新绣的香囊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个飞虎绣得如何?”“像只奶猫。” 他挑眉,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忽然伸手揉了揉她发顶,“但本将军,很喜欢。”
清瑶的惊呼声、路人的笑闹声瞬间退潮。苏明棠望着他眼中的温柔,忽然明白 —— 有些心事,早己在不知不觉间,如浮雪台上的茶香,弥漫了整个寒冬。就在这是裴烬川的亲兵卫青,他脸色发白,气喘吁吁的冲进来:“将军!夫人!不好了!宫里…宫里来人了!传陛下口谕,宣夫人即刻入宫!”
苏明棠的心猛地一沉。裴烬川眸光骤然锐利如鹰隼:“何事?”
卫青咽了口唾沫,艰难地道:“说是…淑妃娘娘昨日饮了浮雪台的奶茶,回宫后上吐下泻,惊动圣驾!太医…太医验出茶中有不洁之物!陛下震怒!”
仿佛一道惊雷劈下,苏明棠瞬间僵在原地。桂花酒酿奶茶…不洁之物?上吐下泻?裴清瑶吓得捂住了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裴烬川周身的气压瞬间降至冰点,方才那点关于“秘闻”的微妙情绪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肃杀。
“备车。”他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一把扣住苏明棠微凉的手腕,力道坚定而不容抗拒,“我与你同去。”
手腕被他滚烫的掌心包裹,那温度似乎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瞬间驱散了苏明棠心头的恐慌和寒意。她抬头,对上他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那里面没有半分怀疑,只有一片沉静的、令人安心的坚定,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护犊般的戾气。
“别怕。”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有我在。”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苏明棠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她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不管前面是龙潭还是虎穴,这一刻,他掌心的温度和眼中的坚定,就是她最大的底气。
裴烬川牵着苏明棠的手,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临出门前,他脚步微顿,侧头冷冷瞥了一眼角落里缩成鹌鹑的裴清瑶,丢下一句:“铺子关了。在我回来之前,若再有一丝流言传出…”他没说完,但那眼神里的寒意让裴清瑶瞬间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玄色的马车疾驰在通往皇宫的官道上,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车厢内,气氛凝重。
苏明棠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手心因紧张而微微出汗。她试图理清思路:“桂花酒酿奶茶,原料都是新鲜的,煮制过程也干净,怎么会…”她猛地想起昨日三皇子萧砚那玩味的笑容和他那句“带进宫给淑妃娘娘尝尝鲜”。难道…是宫里有人作梗?是针对她,还是针对裴家?抑或是…针对三皇子?
一只温热的大手伸过来,覆在她紧攥的拳头上,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紧紧包裹住。裴烬川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无论谁动的手脚,我都会查清楚。”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因紧张而微微发白的脸上,语气放缓了些,“记住,无论问什么,实话实说。其他的,交给我。”
他的手掌宽厚有力,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此刻却传递着令人安心的暖意。苏明棠看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心头的慌乱奇迹般地一点点平复下去。她反手,轻轻回握了他一下,低声道:“嗯。”
裴烬川感受到她细微的回应,紧抿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松动了半分,握着她的手却收得更紧了些。
马车在巍峨的宫门前停下。早有内侍等候在侧门,见到裴烬川和苏明棠,皮笑肉不笑地躬身:“裴将军,裴夫人,请随奴才来。陛下和贵妃娘娘,可等候多时了。”
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的天光。苏明棠跟着内侍,走在漫长而压抑的宫道上,两侧是高耸的朱红宫墙,投下浓重的阴影。裴烬川始终紧握着她的手,步履沉稳地走在她身侧半步之前的位置,像一座沉默而可靠的山岳,为她挡去前方未知的风雨。
她能感觉到,越靠近淑妃娘娘的昭阳殿,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无形的压力就越发沉重。隐约还能听到殿内传来女子虚弱的啜泣声和皇帝压抑着怒火的低斥。
苏明棠的心又提了起来。她下意识地看向裴烬川。他侧脸冷峻,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感受到她的目光,他微微偏过头,递给她一个极淡、却无比坚定的眼神。
那眼神仿佛在说: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苏明棠深吸一口气,挺首了脊背。有他在,她没什么好怕的。这场因一杯奶茶而起的无妄之灾,她定要为自己,也为浮雪台,讨个清白!她倒要看看,这深宫之中,是谁在搅动风云,将这甜美的奶香,变成了淬毒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