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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瞬间将外面肆虐的狂风怒雪隔绝。办公室内，角落的煤炉子烧得正旺，暗红的炭火透过炉盖缝隙散发出稳定的热力，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干燥的暖意，还有属于他的清冽的烟草味。这暖意与她怀里馄饨的香气迅速交融，无声地驱散了侵入的严寒，让人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沈静秋有些拘谨地站在门边，抱着食盒，一时不知该放在哪里。办公室不大，陈设简单，除了办公桌椅、行军床和文件柜，几乎没有多余空间。地上散落的文件比之前整齐了些，但依旧透着一种属于单身男人的略显随意的气息。
“放桌上吧。”李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己经关好门，走到桌边，顺手将摊开的几份地图和文件往旁边推了推，清出一小块桌面。
沈静秋依言将温热的食盒放在那块空出的桌面上。陶碗的暖意透过油纸包传递到手心。
李涯没有看她，只是默默地打开盖子，一股更加浓郁的热气瞬间蒸腾而起，氤氲了他的眉眼，也给这冰冷的空间增添了几分鲜活的烟火气。他拿起搁在碗边的白瓷勺子，在碗里轻轻搅动了一下，让香气更加充分地弥漫开来。然后舀起一个圆润的馄饨，小心地吹了吹气，送入口中。
办公室里陷入一种奇异的安静，只有煤炉里炭火偶尔爆裂发出的细微“噼啪”声，窗外狂风卷着雪粒猛烈拍打玻璃窗的“沙沙”声，以及李涯手中瓷勺轻碰碗壁发出的“叮当”声。这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节奏感。
沈静秋站在一旁，手脚有些不知该往哪里放。她偷偷抬眼，目光落在李涯身上。他吃得很慢，很专注。昏黄的灯光柔和了他冷硬的侧脸线条。他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紧抿的唇线放松了些，眉宇间那层仿佛刻进骨子里的、挥之不去的戾气和阴郁，似乎也被这氤氲的热气软化、冲淡了。虽然他依旧沉默，但整个人不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的麻木。此刻的他，更像一个疲惫不堪的旅人，终于寻得一处可以短暂歇脚、汲取温暖的驿站。
沈静秋的心底，像被温热的潮水缓缓浸过，泛起一片柔软的涟漪。看着他安静地吃着自己送来的食物，看着他难得显露的一丝平和与放松，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安心感在她胸中弥漫开来。她甚至忘了最初接近他的那些复杂的缘由，只是单纯地沉浸在这种风雪夜中的宁静之中。
李涯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温度，像炉火散发出的热力。勺中的馄饨温热鲜美，汤水滑入胃中，迅速驱散了积压己久的寒意和隐隐的不适，带来一种久违的、熨帖的舒适感。一股陌生的、细小的暖流，似乎正顺着食道悄然蔓延，试图浸润他冰冷沉寂的心田。他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吃着，只是咀嚼的动作似乎更慢了些，仿佛在品味着什么。那丝异样的情愫刚在心湖深处冒出一个微小的气泡，便被他用强大的意志力死死按捺下去，如同在冰层下涌动的暗流，被强行冻结。温暖是奢侈的幻觉，他再次告诫自己。
一碗馄饨见了底，连带着清亮的汤水也喝得干干净净。
李涯放下勺子，拿起桌上一块干净的布巾擦了擦嘴角。他抬起头，目光终于落在沈静秋身上。她的脸颊依旧带着未褪尽的红晕，不知是冻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眼神亮晶晶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多谢沈小姐。”他的声音低沉，依旧没什么波澜，但在这安静的、只有风雪声伴奏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晚了，风雪太大。”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我让马三开车送你回去。”
他没有提馄饨的味道，没有问她为何深夜在此，只是用最简洁的方式表达谢意和安排。这符合他一贯的风格，却让沈静秋心中那点刚刚升腾起的暖意微微冷却了一瞬。她垂下眼帘，低声道：“不用麻烦了，雪大路难走，我自己能行。”她不想再给他增添额外的负担。
“路况不好，不安全。”李涯的语气不容置喙，己经伸手拿起了桌上的内部电话，“喂，马三，开车到楼下，送沈小姐回家。”
电话那头传来马三睡意朦胧却立刻清醒的应和声。
放下电话，李涯看向沈静秋：“下去吧，车马上到。”
沈静秋看着他公事公办的侧脸，心底那点小小的失落被风雪夜的担忧取代。她点点头：“谢谢李队长。” 她拿起空了的食盒，转身走向门口。
在她拉开沉重的木门，风雪即将咆哮着涌入的刹那，李涯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音量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风雪的背景音，传入她耳中：“路上小心。”
沈静秋脚步一顿，握着门把手的手指微微收紧。她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他，轻轻地、却清晰地“嗯”了一声。然后，她拉开房门，身影迅速融入门外狂暴的风雪之中，消失不见。
办公室的门重新关上，将风雪彻底隔绝。
李涯没有立刻坐回办公桌后。他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带着寒气的墨绿色窗帘一角。楼下，站楼门口昏黄的廊灯下，两道雪亮的车灯刺破风雪交织的夜幕，马三那辆黑色的轿车己经停在那里。一个小小的、裹得严实的身影正拉开车门，弯腰坐了进去。风雪中，轿车的灯光显得格外温暖而坚定。
他静静地看着轿车引擎发动，尾灯亮起，缓缓驶离站前空地，小心翼翼地拐上被厚厚积雪覆盖的街道，尾灯在漫天狂舞的雪片和呼啸的寒风中渐渐模糊成一个倔强的红点，最终彻底消失在茫茫白夜之中。
他放下窗帘，办公室重新被寂静和昏黄的灯光笼罩。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馄饨的鲜美香气和她身上那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气息，与形成一种奇特的、令人留恋的氛围。
回到办公桌后，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埋首于冰冷的文件堆。他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后靠，目光投向桌上那盏散发着昏黄光晕的台灯，久久未动。
一种奇异的平静感笼罩着他。不是麻木的沉寂，而是一种带着微弱暖意的、近乎安宁的疲惫。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从沈静秋开始这些看似“多余”却持续的关怀，那些曾经复将他拖回金山卫那片血火炼狱的战场噩梦，似乎真的减轻了。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神经、让他如同惊弓之鸟般的紧绷感和焦虑感，也似乎被一种更现实的、细微的感觉暂时抚平了褶皱。
李涯无法精确溯源。但他清晰地感受到，这变化是真实的。这让他感到一丝危险的放松。仿佛冰封千里的湖面下，有暖流在悄然涌动，虽然微弱，却足以让坚固的冰层产生不易察觉的、细微的裂痕。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试图将那危险的暖意连同馄饨的余温一同驱散。但指尖触及抽屉里围巾柔软的羊毛，那触感却像烙印般清晰。他终究只是缓缓靠向椅背，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当夜，行动队队长办公室的灯，罕见地在午夜之前熄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