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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房的油灯亮着。
付瑶用纳鞋底的锥子挑着灯芯，火星子溅在杨炎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烫出几个焦黑的窟窿。
"你倒是说句话啊！"
她把锥子往炕桌上一拍，惊飞了梁上的麻雀，
"大房都骑到咱脖子上拉屎了！"
杨炎吧嗒着旱烟袋，烟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
他刚从大队部回来，王大柱当着众人的面夸杨威 "给团河村长了脸"，这话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能咋办？" 他嘟囔着，
"老两口偏心眼，有啥好东西都先紧着大房..."
"偏心？"
付瑶冷笑一声，从炕席下摸出个布包，里面是半块硬得像石头的红薯干，
"上次娘偷偷给杨洋塞了俩白面馒头！咱家轩昂连口米汤都没喝上！"
她越说越激动，指甲掐进杨炎胳膊，
"再不分家，咱一家都得被大房吸干！"
杨炎被掐得龇牙咧嘴，却突然坐首了身子，
"你是说... 分家？"
"不然呢？"
付瑶把红薯干塞进杨轩昂嘴里，那孩子咂吧着嘴，眼睛还盯着窗外大房烟囱里冒出的白汽，
两人正密谋着，杨嫣然哭哭啼啼地跑进来，辫子上还沾着草屑 。
"娘！杨洋她... 她穿着新布鞋！"
付瑶一看女儿冻裂的脚跟，再想起杨洋脚上那双崭新的解放鞋，顿时心火上涌，
"走！现在就去找老东西分家！"
三更半夜，杨老太被砸门声惊醒时，还以为是黄鼠狼偷鸡。
她颤巍巍地打开门，付瑶带着一身寒气闯进来，手里挥舞着根擀面杖，
"娘！这日子没法过了！必须分家！"
杨老头被吵醒，揉着眼睛骂："作死啊！深更半夜的嚎什么？"
"嚎？" 付瑶把擀面杖往桌上一磕，
"大房天天吃细粮、穿新衣，我们家喝稀粥、穿补丁！这公平吗？"
杨老太看着付瑶凶神恶煞的样子，
"好好的分啥家... 都是一家人..."
"谁跟他们是一家人！"
付瑶叉着腰，"除非把大房的收入交出来，给轩昂吃红烧肉！"
这话正好被起来上厕所的杨洋听见。
她躲在柴火垛后，看着付瑶唾沫横飞的样子，悄悄摸出藏在袖筒里的煤油灯。
"二婶这是想钱想疯了吧？"
杨洋突然从柴火垛后走出来，手里的煤油灯照亮了付瑶惊愕的脸，
"我爹赚的钱是给我交学费的，难不成二婶想让轩昂去要饭？"
"你个小贱人懂什么！"
付瑶扬手就要打，却被杨老太拦住："行了行了！天大的事明天再说！"
第二天一早，杨炎家就把生产队长王大柱请到了家里。
王大柱叼着旱烟袋，看着院子里剑拔弩张的两家人，眉头皱成了疙瘩，
"好好的分啥家？让外村人笑话！"
付瑶抢着说："王大哥您可不知道，大房现在有了钱，就看不起我们了！昨天杨洋还穿着新布鞋上学，我家嫣然连双棉鞋都没有！"
单佳从屋里出来，手里端着盆洗好的红薯，
"他婶这话说的，我家洋洋的鞋是她爹用工分换的，光明正大。不像有些人，偷老人的红糖给儿子吃！"
杨老太一听红糖，立刻来了精神，
"付瑶！我藏在米缸里的红糖是不是你拿的？"
付瑶脸色一变，赶紧转移话题："娘您别打岔！今天必须分家！"
王大柱敲了敲烟袋锅，
"分家可以，按老规矩，家产对半分。宅基地... 就以院子中间的老槐树为界吧。"
杨炎一听宅基地要分，顿时急了："那不行！东厢房光线好，得给我家轩昂！"
"凭什么？"
杨威从工具箱里拿出把卷尺，
"当年盖房时，东厢房的椽子还是我去公社借来的呢！"
付瑶眼看争不过，突然扑向粮仓，
"粮食得可着我们家分！我家轩昂正在长身体！"
单佳赶紧拦住："上个月刚分了口粮，各家都有定量！"
就在双方吵得不可开交时，杨洋突然喊了声："等等！"
她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
"这是我爹前年给家里挣的工分票，一共三百二十分，按理说该换多少粮食，王大叔您给算算？"
王大柱接过工分票，眯着眼算了算："三百二十分，能换两百斤玉米呢！"
众人都惊呆了。
杨炎和付瑶更是脸色煞白 。
他们一首以为杨威没交过工分，没想到人家藏了这么多。
杨老太看着工分票，又看看杨威，突然叹了口气："唉... 分吧。"
分家过程比想象中更曲折。
付瑶趁人不注意，偷偷往自己家粮仓里多装了十斤小麦，被杨洋当场揭穿；
杨炎想把家里唯一的铁锅拿走，被王大柱骂了一顿；
就连院子里的老母鸡，都被两家争得差点掐死。
最后，王大柱拍板，
"粮食按工分算，大房多分二十斤；家具对半分，铁锅归大房，因为杨威出了修锅的钱；宅基地以老槐树为界，东厢房归大房，因为杨威当年出了材料。"
付瑶气得首跳脚，却被王大柱瞪了一眼，
"再闹，连这些都不分给你！"
杨老太突然把枣木拐杖戳进泥土里。
"我跟你爹单独过。"
杨老太的拐杖敲得丈量绳首晃，惊飞了槐树上啄食的麻雀，
"东厢房南头那间耳房，给我们老两口搭灶。"
付瑶的铜顶针差点戳破记账本，上面刚记下 "应分养老粮三十斤"。
"娘！哪有分家后老人单独过的？传出去让人笑话！"
"笑话？"
杨老头吧嗒着旱烟袋，烟锅里的火星溅在分家契约上，"你大哥每月给我送十斤细粮时，咋不嫌笑话？"
杨威正在捆农具的手顿了顿，麻绳勒出的红印子渗着血珠。
他上个月偷偷攒了五斤白面，昨晚刚给老娘蒸了馒头。
"我同意。"
杨威把犁耙靠在老槐树上，犁尖映出付瑶扭曲的脸，
"爹娘单独住，我每月送十五斤粮食，再给五块钱零花。"
"杨威你疯了！"
付瑶的记账本拍在丈量绳上，"
生产队规定养老粮每人每月十斤！你这是拿我们的口粮做人情！"
杨洋蹲在篱笆边扎篱笆，竹篾缝隙里露出西厢房的景象 ——
付瑶昨天偷偷把新打的玉米藏进地窖，却让杨轩昂啃发黑的红薯干。
"二婶要是嫌多，"
杨洋把竹篾插进泥土，惊起一群蚂蚁，
"就按规定送十斤粗粮吧。"
她指了指付瑶家冒黑烟的烟囱，
"反正爷爷奶奶也吃惯了细粮。"
杨老太的拐杖突然指向付瑶的地窖口："上个月你偷偷卖了三十斤新麦，换的钱呢？"
付瑶的脸比灶膛灰还黑。
杨炎缩在墙角吧嗒旱烟，烟圈遮住他躲闪的眼神。
"娘您老糊涂了！"
付瑶突然扑向分家契约，"我看这养老粮就该按工分算！杨威挣得多，就该多给！"
"行啊。"
杨老太从怀里摸出个布包，里面是杨威历年交的工分票，
"你家杨炎要是能像威儿一样，每月交满三百分工分，我就让他少给养老粮。"
付瑶看着厚厚一叠工分票，突然瘫坐在地上。
杨炎全年的工分加起来，还没杨威半年多。
王大柱敲了敲烟袋锅，丈量绳在老槐树上打了个死结，
"就按杨威说的办！老人单独住耳房，大房每月送十五斤细粮、五块钱，二房送十斤粗粮、三块钱。谁要是少给，就去大队部喝糊糊！"
付瑶还想争辩，却被杨老太一拐杖敲在脚背上，
"再废话，我就把你藏地窖的新麦全上交！"
分家完毕，杨威立刻给耳房砌了新灶台。
单佳把刚蒸的白面馒头装进陶罐，特意用红布盖好："娘，您和爹趁热吃。"
杨老太摸着陶罐上的热气，突然拉住单佳的手："威儿媳妇，委屈你了。"
"娘您说啥呢。"
单佳眼圈一热，"杨威常说，没有您，哪有他今天。"
杨洋抱着柴火进来，看见付瑶躲在篱笆外偷看。
她故意提高声音："爹，明天咱去供销社给爷爷奶奶扯块新布料做棉袄吧？"
杨威擦着汗点头："好！就买上次看见的那种蓝的确良。"
付瑶听得心里发酸，扭头就往家走。
路过地窖时，忍不住踹了一脚窖门，却惊得里面的老鼠窜出来，吓得她尖叫着跑回西厢房。
当晚，耳房的油灯亮到三更。
杨老太看着桌上的白面馒头，又摸了摸杨洋塞来的暖手炉，对杨老头说："老头子，咱没白疼威儿一家。"
杨老头吧嗒着旱烟袋， "嗯，比那对狼心狗肺的强多了。"
篱笆墙外，付瑶还在骂骂咧咧："杨炎！你个窝囊废！我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杨威吹灭油灯，对单佳说："睡吧，爹娘那边我半夜去看过了，暖炉里的火很旺。"
分家完毕，杨威一家搬进了东厢房。
虽然地方小了点，但单佳看着属于自己的灶台，眼里闪着光："当家的，咱终于有自己的家了！"
杨威擦了擦汗，看着墙上挂着的农机站聘用函，笑了："以后咱好好过日子，让他们眼红去！"
杨洋看着父母开心的样子，又看了看西厢房里付瑶气急败坏的脸，心里松了口气。
分家虽然闹得鸡飞狗跳，但总算摆脱了那对贪婪的叔婶，未来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这时，院墙外传来付瑶的哭骂声，
"杨炎！你个窝囊废！连口铁锅都争不过！我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杨威关上门，对单佳说："别管他们，咱做饭。"
单佳点点头，开始生火烧水。
锅里的水开了，冒着白汽，像极了杨威家蒸蒸日上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