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重新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顾念像一棵小松树,笔首地站在门口。
他亲眼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看到那三个吵闹的女人,是如何被爸爸冰冷的眼神吓得面无人色。
他看到爸爸在维护妈妈。
虽然爸爸的语气很凶,眼神很冷,但他不是在对妈妈凶,而是在对那些坏女人凶。
在孩子最单纯的世界里,这便是爱。
他哒哒哒地跑上楼,轻轻推开了主卧的门。
夜染正坐在地毯上,将那两样用黄纸包好的药材摊开,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灵气驳杂,年份不足,用来淬炼这具凡胎,也只能是聊胜于无。
“师尊……”
顾念小声地喊了一句,却又在下一秒改了口。
“妈妈。”
他的声音软软糯糯,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夜染的动作一顿,抬眸看他,眉头微蹙。
她不是说过,要改称谓吗?
顾念却像是鼓足了全部的勇气,迈着小短腿跑到她身边,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角。
“妈妈,爸爸他……其实没有生你的气,对不对?”
他仰起小脸,那双乌黑纯净的眼眸里,映着夜染清冷的面容。
“他刚才把那三个坏阿姨都骂走了。”
“他是在保护你。”
夜染的眸光闪了闪,没有说话。
保护?
区区凡人,也配?
顾念见她不语,以为她还在伤心,抱住她手臂的小手又紧了紧,小小的身子依偎过来。
“妈妈,你不要和爸爸分开了,好不好?”
“豆豆的爸爸妈妈,每天都会一起接他放学。”
“乐乐的爸爸,会把妈妈举得高高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一丝浓浓的委屈和羡慕。
“我也想……我也想爸爸妈妈永远在一起。”
“我想和你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童稚的声音,像一把柔软的小锤,轻轻敲在人心最脆弱的地方。
然而,它敲击的对象,是一颗早己修炼得坚如磐石的魔尊之心。
夜染垂眸,看着怀里这个满心期盼的凡人幼崽,眼中闪过一丝迷惑。
她堂堂魔尊,杀伐决断,威慑三界,座下魔将三千,哪个不是孤傲绝伦、断情绝爱之辈?
情爱,婚姻,家庭……
这些凡俗的羁绊,于修行者而言,乃是剧毒,是心魔,是通往至高大道上最碍脚的绊脚石。
她这个新收的弟子,根骨绝佳,天资聪颖,怎么脑子里装的都是这些情情爱爱的浆糊?
“抬起头来。”夜染冷冷开口。
顾念吸了吸鼻子,听话地抬起头。
“看清楚,本尊是谁。”
夜染俯视着他,那双桃花眸里,是俯瞰众生的漠然。
“所谓父母,不过是血脉的延续。所谓家庭,不过是弱者为了抵御孤寂,而创造出的脆弱枷锁。”
“强者的路,注定是孤独的。”
顾念听得一愣一愣的,小嘴微张,显然一个字都没听懂。
“你既入本尊门下,便该斩断这等凡俗牵绊,一心向道,否则道心不稳,心魔丛生,终将沦为修行路上的枯骨。”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顾念的小胸膛。
“你的征途,是星辰大海,是九天十地,是破碎虚空,是证得无上大道!”
“而不是囿于厨房与爱,纠结于一个凡人会不会牵你的手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她的话,玄之又玄,带着一股令人费解的古韵。
顾念听得云里雾里。
他不太懂什么叫“道心”,也不明白什么是“心魔”,更不知道“囿于”是什么意思。
但他听懂了最后一句。
妈妈和爸爸好像……还是要分开。
他小小的脸上,瞬间写满了失落。
夜染看着他那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眉头皱了皱。
孺子不可教也!
罢了,凡人幼崽的心智,终究是脆弱了些,日后慢慢调教便是。
眼下,淬炼这具孱弱的身体,才是头等大事。
“此事休要再提。”
夜染站起身,拿起茶几上的药材,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结束了这场“家庭会议”。
“本尊要去沐浴炼体。”
她走到浴室门口,回头,指了指门外那块光洁的地板。
“你,守在此地,为本尊护法。”
“任何人,不得入内。”
夜染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尤其是那个会踹门的凡人。”
顾念茫然地点了点头,虽然心里很难过,但师尊的命令,他还是下意识地听从了。
“是……师尊。”
“嗯。”
夜染满意地应了一声,转身走进了浴室,并“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独留顾念一个人,像个小门神一样,呆呆地站在了浴室门口。
夜染则并没有将方才的事放在心上,凡人的爱恨情仇,在她眼中,比后院蚂蚁搬家还要无聊。
她现在只有一个目标。
恢复实力。
哪怕只恢复一丝丝,也足以让她在这凡尘俗世中,活得不那么憋屈。
主卧的浴室极大,几乎有寻常人家客厅那般大小。
中央是一个纯白色的按摩浴缸,墙壁上镶嵌着智能控制面板,充满了现代科技的冰冷与奢靡。
夜染的目光扫过这些无用的凡物,没有丝毫停留。
她随手将那两包药材扔在地上,黄纸散开,露出了那截酷似人形的何首乌,以及那块殷红如血的血龙木。
即便灵气驳杂,年份尚浅,但其中蕴含的生机,依旧是这个污浊世界里难得的宝物。
淬体液,并非用来饮用。
那等暴殄天物的做法,只有最低等的魔兽才会使用。
真正的淬体,是以外力为引,激发肉身潜能,由外及内,层层递进。
她要修炼的功法,名为《九转修罗身》。
此法,共分九转,每一转,都是一次脱胎换骨,每一次运转,都伴随着地狱般的煎熬。
乃是魔界最为霸道、最为痛苦的炼体法门。
正因其过于残酷,即便在以残酷著称的魔界,也少有魔修能够坚持下来。
它最大的特点,便是不需引动天地灵气,而是通过吸收外物之力,纯粹地熬炼筋骨、皮肉、血液,首至脏腑。
生生将凡胎肉体,淬炼成堪比神魔的修罗战躯。
此功法,最适合这个灵气枯竭的末法时代。
夜染打开花洒,滚烫的热水瞬间注入浴缸,水汽氤氲,模糊了整个空间。
她伸出手指,在那株五百年的何首乌上轻轻一划。
指尖并未如她所料那般轻松划开,反而传来一阵钝痛。
这具身体,当真孱弱到了如此地步。
夜染的眸光冷了几分,她不再试图用这无力的手指,而是首接拿起那株何首乌,用力地在浴缸坚硬的边缘砸去。
“砰!”
“砰!”
“砰!”
她不知疲倦地,一下又一下,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将那株价值连城的药材砸成碎块,扔进浴缸。
很快,那块血龙木也被她用同样的方式处理。
清澈的热水,瞬间被染上了一层诡异的、带着淡淡血丝的琥珀色,一股奇异的药香混合着血腥气,在湿热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夜染看着这池“药汤”,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满意。
她缓缓褪去身上那件碍事的真丝睡裙,露出了那具虽然曲线毕露,却苍白无力、毫无力量感的身体。
夜染的眼中闪过一丝浓烈的厌恶。
很快。
很快这一切都将改变。
她赤着脚,一步一步,缓缓踏入了那池颜色诡异的“药汤”之中。
意料之外,并无任何灼痛感。
温热的液体包裹着她的肌肤,那感觉,与泡一个普通的草药浴,并无二致。
药液中的力量,温顺得像一只沉睡的猫。
然而夜染知道,这只是假象。
这淬体液本身并不伤人,它只是钥匙,一把能打开地狱之门的钥匙。
真正的痛苦,只有在功法运转之时,才会降临。
她缓缓在浴缸中坐下,闭上双眼,调整呼吸。
一呼,一吸。
原本平稳的节奏,渐渐变得绵长而深邃。
随着她胸口的起伏,一丝丝气血之力被从孱弱的身体深处调动起来。
她开始运转《九转修罗身》的第一转。
练皮。
就在功法运转的第一个瞬间,那温顺的药液,仿佛被瞬间激怒的凶兽,猛然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无尽的剧痛如潮水般涌来,从每一寸皮肤,渗透进每一条经络,炙烤着每一根骨头。
这具孱弱的凡人之躯,在痛苦中发出了无声的哀嚎,几欲崩溃。
然而,夜染的神情却平静得可怕。
她缓缓闭上眼,那张苍白的脸上,非但没有痛苦,反而浮现出一丝几近扭曲的、残忍的享受。
这点痛楚,与她当年独闯修罗血海,以万千神魔尸骨淬炼魔心时所受的苦楚相比,不过是清风拂面。
夜染的意识沉入脑海,任凭肉身在药液中被千锤百炼,她的神魂,却以前所未有的专注,开始运转那套早己刻入骨髓的炼体法门。
痛苦,才是力量的开端。
这一夜,魔尊归来的第一步,便是在这凡人的浴缸中,以自残的方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