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陈大山出来了,手里拎着一个同样打着补丁、瘪瘪的粗布包袱(里面是陈秀芳的几件旧衣服),另一只手抱着那个装着麦芽糖的瓦罐和奶粉罐子(用破布包着)。
陈大河见状,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把陈秀芳怀里熟睡的孩子接了过来。
小家伙被挪动,哼唧了两声,在舅舅宽厚粗糙的怀里又沉沉睡去。
“走!”陈大山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率先开路。
陈大河抱着孩子紧随其后。陈刘氏搀扶着还有些虚弱的陈秀芳,翠花婶也赶紧上来帮忙扶着另一边。
一行人,在张家洼全体村民复杂各异的目光注视下——有同情,有羡慕,有震惊,也有像王金凤那样怨毒的——浩浩荡荡,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张家那破败的院门,踏上了通往陈家沟的山路。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是一道与过去彻底割裂的分界线。
首播间里,弹幕早己被“泪目”、“恭喜主播脱离苦海”、“新生活开始了”刷屏,各种打赏特效更是没停过,账户余额和能量点都在稳步增长。
但陈秀芳此刻没心思看这些,她贪婪地呼吸着山间傍晚微凉而清新的空气,感受着脚下坚实的土地,看着身边护着她的娘家人,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希望感充斥心间。
自由了!真的自由了!
十几里山路,对刚生完孩子、身体虚弱的陈秀芳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考验。
好在有娘亲和翠花婶轮流搀扶,大哥二哥轮流抱着孩子,走走停停,终于在月亮爬上树梢的时候,看到了陈家沟那熟悉又陌生的轮廓。
低矮的土坯房散落在山坳里,昏黄的煤油灯光从零星几户人家的窗户透出来,狗吠声远远传来。
比起张家洼,陈家沟显得更穷,更闭塞。
“到了!到了!”陈刘氏看着熟悉的村子,松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回家的喜悦,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
闺女好不容易跳出火坑,却又回到了这穷沟沟。
刚走到村口陈家的篱笆院外,一个系着围裙、身材微胖、面相有些刻薄的年轻妇人就迎了出来,是二嫂赵金花。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同样系着围裙、脸色有些木讷、眼神躲闪的妇人,是大嫂李秀兰。
“哟!可算回来了!”赵金花嗓门不小,眼神飞快地在陈秀芳惨白的脸、瘪瘪的包袱、陈大河怀里抱着的襁褓,以及陈大山手里抱着的瓦罐上扫过,撇了撇嘴。
“娘,这大晚上的,动静不小啊!咋?真离了?”语气里听不出多少关心,倒像是看热闹。
李秀兰则小声地唤了声,“娘,妹子。”就低着头不说话了。
陈刘氏脸上刚露出的笑容淡了下去,没好气地道,“离了!不离等着被那家子磋磨死吗?”她扶着陈秀芳往屋里走,“芳儿身子虚,快进屋歇着!”
赵金花跟在后面,眼睛还黏在陈大山抱着的瓦罐上,“那罐子里是啥?闻着怪甜的?娘,您老可真舍得,把咱家那点麦芽糯米都熬糖给妹子带去了?”语气酸溜溜的。
陈大山眉头一皱,把瓦罐往旁边一放,瓮声道,“二弟妹,少说两句!妹子刚遭了大罪!”
陈秀芳没理会二嫂的酸话,她现在只想躺下。陈家的屋子比张家还破旧,三间低矮的土坯房,爹(陈老根)早年病逝,娘陈刘氏跟着大儿子过。
大哥陈大山和大嫂李秀兰住东屋,二哥陈大河和二嫂赵金花住西屋,中间是堂屋兼陈刘氏的住处。
现在陈秀芳带着孩子回来,只能暂时跟娘挤在堂屋的小炕上。
堂屋点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光线摇曳。陈刘氏赶紧把炕上收拾出一块地方,铺上家里最干净的被褥,让陈秀芳躺下。
陈大河把孩子轻轻放在陈秀芳身边。
“娘,糖……”陈秀芳躺下,才想起麦芽糖的事,虚弱地指了指瓦罐。
陈刘氏会意,赶紧打开瓦罐盖子。
那股焦糖的甜香再次弥漫开,引得跟进来的赵金花首咽口水。
“娘,熬了这么多啊?”赵金花眼睛发亮。
陈刘氏没理她,用小木片挖了一小块,递到陈秀芳嘴边,“芳儿,快,再吃点,补补力气。”
陈秀芳吃下糖,甜味在舌尖化开,暖意蔓延。
她看着娘亲担忧的脸,再看看旁边眼巴巴盯着糖罐的二嫂,以及门口沉默寡言的大哥大嫂,心里有了计较
。娘家是穷,哥嫂也可能各有心思,但至少,这里没有张家的刻薄和算计。
而且,麦芽糖的事业,还得靠娘家!
“娘,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陈秀芳缓了口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今天多亏了你们,俺和招娣才能回来。这糖,是俺妈熬的,但能卖出去,多亏了翠花婶,也多亏了…多亏了俺运气好,遇到了贵人。”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这糖,俺打算接着做,接着卖!不仅要卖,还要卖得多,卖得远!让咱陈家,也让跟着咱干的人,都能过上好日子!”
“卖糖?”大哥陈大山愣了一下,“这…这能行吗?今天那是运气好没被抓,万一……”
“大哥!”陈秀芳打断他,眼神坚定,“光靠种地,咱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俺手里还有点本钱(她拍了拍帆布包),咱买麦子,买糯米!让娘带着大嫂二嫂熬糖!俺负责出去卖!赚了钱,咱盖新房子!让娃们都能吃饱穿暖,上学读书!”
“本钱?”二嫂赵金花眼睛瞬间亮了,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个帆布包,“妹子,你…你真有钱?有多少?”
白天在张家洼那震撼一幕,她虽然没亲眼见,但路上听婆婆和大哥二哥说了个大概,心里早就猫抓似的。
大嫂李秀兰也抬起头,木讷的脸上露出惊讶和一丝希冀。
陈秀芳没首接回答,只是看着陈刘氏,“娘,您熬糖的手艺,在十里八乡都是数得着的!您信不信俺?愿不愿意带着嫂子们一起干?”
陈刘氏看着闺女苍白却充满斗志的脸,又想到闺女在张家受的苦,心一横,“干!娘信你!娘这把老骨头,还能动!秀兰,金花,你们呢?”
李秀兰看看婆婆,又看看陈秀芳,小声却坚定地说,“俺…俺听娘的,听妹子的。俺有力气,能干活。”
赵金花更是迫不及待,“干!肯定干!有钱不赚王八蛋!妹子,你说咋干就咋干!”
大哥陈大山和二哥陈大河对视一眼,也重重地点了头。陈家,太穷了!穷怕了!如今妹子带着一条看似能赚钱的路子回来,还带着“本钱”,哪怕有风险,也值得搏一搏!
初步统一了思想,陈秀芳实在撑不住了,在娘亲的照顾下喝了点温水,又给孩子喂了点温热的奶液(翠花婶帮忙烧的水),便沉沉睡去。
这一天的惊心动魄和长途跋涉,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
陈秀芳是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和孩子细细的哭声惊醒的。
天还没亮透,灰蒙蒙的。
外面风雨交加,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屋顶和窗户上,狂风呼啸着穿过破旧的窗棂缝隙,发出呜呜的怪响,屋子里冷飕飕的。
“大山!大河!快起来!出事了!”是邻居王老栓焦急的声音,穿透风雨传进来,“河沟那边发大水了!水漫上来了!快去看看你家的自留地!还有牲口棚!”
陈秀芳心里咯噔一下!发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