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十七分,周承安的拇指在接单键上悬了三秒。
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得他眼尾泛红,接单地址栏里“城北拆迁区”五个字像烧红的铁钉钉进视网膜。
副驾驶座下的青铜铃铛被他摸得发烫——这是母亲留下的老物件,三年前他在旧木箱底翻出时,铜铃内壁还刻着“镇阴”二字。
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带着股若有若无的阴火味,像极了上周林疏桐在灵异论坛帖子里描述的“诡市前驱”。
他记得三天前林疏桐给他发过消息:“最近城北拆迁区上报了七起异常事件,工人说半夜听见小孩哭,监控拍到墙皮自己剥落。”
“叮——”系统提示音惊得他手指一颤。
备注栏里的字让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别催,我走得慢。”
周承安扯了扯领口,喉结动了动。
他弯腰从座位下摸出个粗布小包,糯米粒隔着布料硌得掌心生疼;又摸出三张朱砂符,边角被他折出了毛边——这是今早特意去城隍庙找老道士求的,对方说“最近阴门松动,多备着”。
出租车碾过坑洼的水泥地时,仪表盘显示温度从十八度骤降到十二度。
周承安盯着后视镜里逐渐逼近的拆迁区,突然想起母亲那本泛黄的笔记本。
他翻到“地缚灵”那页时,母亲的字迹还带着潮气:“执念锁地,怨气成枷,破其居者,必受其噬。”
“吱——”刹车声惊飞了几只乌鸦。
拆迁区比他想象中更破败。
断墙残瓦堆成小山,唯有最深处一座三层小楼歪斜着立在中央,褪色的红布横幅在风里晃,“死也要守住家”几个字被雨浸得模糊。
楼顶上站着个穿灰布衫的老人,枯瘦的手指戳向远处亮着车灯的工地:“你们不能拆!这是我家祖坟!”
周承安的太阳穴突突跳。
他看见老人脚下的石棉瓦裂开蛛网纹,看见工地探照灯扫过老人花白的头发,看见老人突然踉跄着向前一扑——
“别!”他推开车门冲出去时,风灌得耳朵嗡嗡响。
老人坠地的闷响比他想象中轻。
周承安跪在碎砖堆里,指尖触到老人后颈时,寒意顺着血管首窜天灵盖。
老人的双眼圆睁着,浑浊的眼珠映着他慌乱的脸,嘴角还沾着没说完的“祖”字。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
周承安抖着手掏出来,陌生号码的短信像把冰锥:“救我……他们在挖……它要出来了。”定位图标在屏幕上跳动,正是拆迁区背后的工地。
他抬头看向工地方向,探照灯的白光里浮着层青雾。
温度表己经跳到八度,空气里的腐臭味突然浓得呛人,像泡在污水里的烂木头。
“陈晓东?”周承安冲进工地时,正看见几个戴安全帽的工人揪着个年轻人的衣领。
年轻人眼眶通红,喉结因为嘶吼而剧烈起伏:“它从地底爬出来了!你们挖了棺材!”
他认得这张脸——刚才坠楼老人的遗照就贴在小楼门口,照片里的年轻人穿着白衬衫,抱着老人的胳膊笑。
“疯了吧你!”工头老刘抄起铁锹拍在地上,“老子挖地基挖出块破石板,你非说底下是祖坟,现在又咒工地闹鬼?”他回头瞥见周承安,瞪圆了眼,“你谁啊?”
“他爸刚跳楼。”周承安扯住老刘的手腕,没用力,但老刘的肥肉还是颤了颤。
话音未落,地面传来闷响。
像有什么东西在地下啃食钢筋。
周承安的后槽牙咬得发酸,他看见陈晓东突然瞪大眼睛,指甲深深掐进他手背:“听!爪子刮石头的声音!”
“咔嚓——”
裂缝从陈晓东脚边蔓延开,灰白色的土翻涌着,一只苍白枯瘦的手破土而出。
指甲缝里嵌着黑泥,指节扭曲成诡异的弧度,像是被人用锤子砸断后又硬掰首的。
“跑!”老刘第一个撒腿,铁锹砸在地上当啷响。
工人跟着哄叫着逃向围墙,只有陈晓东僵在原地,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泥里:“爸……是你吗?”
地缚灵的上半身拱出地面时,周承安看清了它的脸。
腐烂的皮肉挂在骨头上,左眼球吊在眼眶外,右眼里却燃着幽绿的火——和老人坠楼时圆睁的眼,像极了。
“糯米!”他咬开粗布包,反手撒出半把。
米粒打在地缚灵身上,腾起滋滋的青烟。
灵体发出尖啸,腐烂的手抓向最近的陈晓东。
周承安扑过去推开年轻人,后腰撞在水泥管上,疼得倒抽冷气。
“镇阴铃!”他摸出青铜铃铛,手腕猛抖。
清越的铃声撕裂腐臭的空气,地缚灵的动作突然迟缓,绿火般的眼睛里浮起迷茫。
周承安趁机从裤兜摸出朱砂笔,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圈——这是母亲笔记里的“困灵阵”,他在旧仓库练了二十遍。
“你守着家,家没了。”他喘着气后退两步,铃铛声压过灵体的嘶吼,“执念该散了。”
地缚灵突然顿住。
它腐烂的手悬在半空,绿火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
周承安看见它背后浮起模糊的影子:灰布衫,花白的头发,是刚才坠楼的老人。
“爸……”陈晓东颤抖着伸出手。
地缚灵的嘶吼变成呜咽。
它缓缓转向陈晓东,腐烂的脸似乎在笑。
周承安握紧铃铛,最后一次摇动。
铃声里,灵体化作一团白光,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结束了?”陈晓东跪在地上,眼泪把泥土冲出两道沟。
他抬头时,脸上还沾着泥,“我爸说过……他们挖了不该挖的地方。”
周承安蹲下来,拍了拍他肩膀。
风突然大了,吹得工地的彩旗猎猎作响。
他望着不远处被挖开的地基,月光下,石板缝隙里渗出黑红色的液体,像血,又像被泡烂的淤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林疏桐的消息:“查到城北拆迁区地下有座明代义庄,上周施工队挖穿了封门石。”
周承安摸出根烟点燃,火星在黑暗里明灭。
他望着地基深处翻涌的黑泥,听见地底传来细微的抓挠声,像有无数指甲在啃食石头。
“陈晓东,”他掐灭烟头,“你爸的笔记,或者遗物里,有没有提到过‘封门石’?”
年轻人愣了愣,从裤兜摸出个油纸包:“我爸临死前塞给我的,说‘要是我出事了,把这个给能看见脏东西的人’。”
油纸展开,里面是张泛黄的地图,红笔圈着拆迁区中心位置,旁边用歪扭的字写着:“祖坟下镇着邪物,拆不得。”
周承安的指腹擦过地图边缘的水渍——不知道是老人的泪,还是血。
他抬头看向工地深处,月光被乌云遮住大半。
地基里的黑泥还在翻涌,像有什么东西正从更深处往上爬。
“陪我回工地看看。”他拍了拍陈晓东的背,“你爸没说完的话,我们替他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