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安是被后颈的冷汗冰醒的。
他仰在驾驶座上,脊椎骨节像被人用锤子挨个敲过,每动一下都发出细碎的咔嗒声。
车窗上蒙着层雾,手指抹开后,外面的世界泛着青灰色——是凌晨五点刚过的天色,早班车的鸣笛从街尾撞过来,惊得他猛地抖了下。
手机在仪表盘上亮着,时间显示五点十七分,和昨夜醒来时一模一样。
他捏着那张泛黄的纸条,边缘被指甲掐出了褶皱,背面的八卦印子在晨光里忽明忽暗。
"这不是梦。"他对着挡风玻璃哈气,白雾里映出自己青白的脸。
昨夜停尸房的腥臭味还黏在鼻腔里,老赵悬着的脚、蠕动的白被单、湿衣女眼窝里的白虫——这些画面像被按了循环键,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滚。
他突然想起后备箱最底层的旧皮箱。
那是母亲失踪前留在衣柜顶的,十二年来他只在每年忌日打开一次,里面除了本破书和个铜铃铛,再没别的。
但此刻他的手指几乎是颤抖着抠开皮箱锁扣,霉味混着陈木味涌出来时,他的呼吸突然顿住了。
泛黄的照片正躺在《湘西赶尸秘录》上。
照片里的女人穿着水蓝色碎花裙,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肩头,眼角下有颗泪痣——和昨夜那个浑身滴水的女乘客,一模一样。
"咚"的一声,皮箱砸在地上。
周承安蹲下去捡起照片,指腹蹭过女人的脸,相纸边缘卷着毛边,像是被反复过。
他想起十二年前的深夜,母亲总在书房烧纸,火星子噼啪响时,他偷看过她的抽屉——里面也有类似的纸页,写着"归墟之日""阴阳门开"。
"老赵说'她要是出来'......"他喉咙发紧,把照片塞进外套内袋,"她"是谁?
是照片里的女人,还是......
医院的消毒水味刺得他鼻尖发酸。
周承安站在停尸房门口,铁门挂着锈迹斑斑的锁,门板上"停尸房"三个字被刮得只剩半拉"户"。
他记得昨夜这里的门是虚掩的,腥臭味像活物似的往外钻,可现在——
"先生,这里早封了三年了。"身后传来保安的声音。
穿藏青制服的中年男人拎着水壶,"前几年医疗楼改造,停尸房搬到地下二层了,这楼现在就剩仓库。"
周承安转身,喉结动了动:"那......昨晚有个姓赵的守夜人?
穿灰布衫,大概五十来岁?"
保安的水壶"当啷"掉在地上。
他盯着周承安,瞳孔缩成针尖:"你......你看见什么了?"
"值班表。"周承安指向墙上的木框,玻璃蒙着灰,里面的名单从一月排到十二月,"我要查最近的值班记录。"
保安的手在抖。
他掏出钥匙开木框,金属碰撞声在空荡的楼道里格外刺耳。
周承安凑近时,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从去年十二月到今年三月,值班人那一栏全是"王强",连个"赵"字都没出现过。
"不可能......"他喃喃着后退,后腰撞在消防栓上。
昨夜老赵摇着铜铃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灰布衫下青灰色的皮肤,脚离地面十公分的影子......原来从一开始,那个沙哑的男声就不是活人能发出的。
"他是引路人,还是守护者?"周承安摸出照片,女人的泪痣在阳光下泛着淡红,"或者,是母亲留下的......"
回家的路开得很慢。
周承安把车停在老巷口,从副驾摸出母亲的笔记本——封皮是深褐色的牛皮纸,边角磨得发亮,他翻到最后几页时,指节捏得发白。
"阴阳两界交合之时,诡市复苏,唯有见证者可止。"墨迹晕开的字迹,和昨夜纸条上的笔锋一模一样。
下面还有行小字:"残脉封于承安体内,若醒,当以血为引。"
他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的暴雨夜。
母亲穿着黑布裙站在玄关,发梢滴着水,手里攥着个铜铃铛。
他哭着拽她衣角,她蹲下来摸他的后颈,说:"小安要乖,等妈妈回来,给你看真正的驱邪香。"
后来她再也没回来。
周承安冲进洗手间,用朱砂在左臂画了个简单的护体符。
朱砂粉混着唾液调成的红浆刚沾到皮肤,符文突然泛起微光,像被风吹动的烛火。
他盯着那抹红,喉结滚动两下——十二年来他以为母亲留下的只是旧物,原来真正的线索,早就种在他身体里了。
"残脉开始苏醒了。"他对着镜子扯出个笑,可眼角是酸的。
镜子里的自己瞳孔泛着淡金,像被撒了把碎星子——这是昨夜在停尸房重影时也出现过的异象。
夜幕降临时,周承安把铜铃铛系在手腕上。
红绳磨得皮肤发痒,却让他莫名安心。
出租车驶上主路时,他摸了摸内袋的照片,又碰了碰左臂的符文——微光己经褪了,但皮肤下像有蚂蚁在爬,是某种力量在苏醒的感觉。
十字路口的红灯亮起。周承安踩下刹车,目光扫过后视镜。
雾气突然漫上镜面。
他眯起眼,看见后排座位上有个模糊的身影——白大褂下摆垂在皮椅上,发梢滴着水,眼角下的泪痣在雾里忽隐忽现。
"妈?"他脱口而出,手忙脚乱去摸车钥匙。
后视镜"咔"地一声,雾气瞬间散了,后排空无一人。
周承安猛地回头,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夜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吹得铜铃铛轻响,那声音像极了昨夜老赵摇铃时的嗡鸣,却又多了丝熟悉的温软。
手机在仪表盘上震动。
他低头,是条陌生短信:"子时三刻,诡市门开。"
抬头时,后视镜里又浮起一片雾。
这次他看清了,那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正垂眸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
"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