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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盈是被窗台上的麻雀吵醒的。
窗帘没拉严，天光大亮着，有细碎的光斑落在她脸上。她眨了眨眼，意识像沉在水底的棉絮，慢吞吞地浮上来——梦里的场景还黏在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是严开。
他穿着件熨得笔挺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骨节分明。背景是她家老宅的院子，初夏的栀子花开得正盛，白花花的一片压在枝头，香气浓得化不开。他就站在那片栀子花丛前，手里捏着个红丝绒盒子，见她走过去，忽然就笑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左眼尾会陷下去一个小小的梨涡，这点孩子气的纹路和他平日里沉稳的样子总有些不符。张晓盈在梦里看得怔了，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院墙外卖冰棍的自行车铃铛还要响。
“晓盈，”他开口，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我们结婚吧。”
红丝绒盒子被打开，里面躺着枚细圈戒指，钻石不大，在阳光下却亮得晃眼。张晓盈张了张嘴，想说好，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只能看见他眼里的光，比钻石还要亮，满满当当盛着她的影子。
她伸出手，指尖快要碰到戒指时，忽然就醒了。
窗外的麻雀还在叽叽喳喳叫着，张晓盈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发愣。心跳还没平复下来，脸颊也烫得厉害。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果然是热的。
这梦太真了。
真到她甚至能想起梦里严开衬衫上的皂角香，想起他递戒指时微微颤抖的指尖，想起栀子花香里混着的，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那是他熬夜改方案时，偶尔会抽一根的烟，她总说呛，他后来就很少在她面前抽了。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了一下，是严开发来的消息：“醒了吗？楼下等你，去吃那家老馄饨。”
张晓盈猛地坐起来，被子滑到腰际。她抓过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天，才回了个“马上”。
镜子里的自己，眼尾还有点肿，大概是梦里太激动。她匆匆洗了把脸，冷水扑在脸上，才勉强压下那股不真实的燥热。换衣服时，她鬼使神差地挑了条浅杏色的连衣裙，领口有细碎的蕾丝花边——梦里她好像，也是穿了类似的裙子。
下楼时，严开的车就停在单元门口。他靠在车门上打电话，穿着件深灰色的T恤，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看见她走过来，他对着电话那头说了句“先这样”，便挂了线。
“等很久了？”张晓盈走到他面前，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果然是皂角香混着点若有似无的烟草味，和梦里一模一样。
“刚到。”他拉开车门，目光在她裙子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今天穿得挺好看。”
张晓盈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连忙低下头钻进车里，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狂跳。她系安全带时，指尖有些抖，想起梦里他说“我们结婚吧”，声音仿佛还在耳边打转。
车开出去没多久，路过一家金店。橱窗里摆着各式各样的戒指，阳光反射在玻璃上，晃得人眼睛发花。张晓盈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过去，严开像是察觉到了，忽然开口：“上次跟你说的项目，甲方那边松口了，这周就能签合同。”
“哦，挺好的。”她收回目光，假装在看窗外的风景，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有点痒，又有点酸。
老馄饨店就在巷口，老板娘熟络地跟他们打招呼：“小严，小张，还是两碗虾仁馄饨？多加醋？”
“嗯，再来一碟茴香豆。”严开替她拉开椅子，动作自然得像是做过千百遍。
馄饨端上来时，热气腾腾的，白瓷碗里飘着翠绿的葱花。张晓盈舀起一个馄饨，吹了吹气，却没敢立刻吃。她偷偷抬眼，看见严开正低头剥蒜，阳光透过老旧的木窗棂落在他发顶，有细小的绒毛在光尘里浮动。
和梦里的场景重叠在一起，又好像完全不一样。
梦里的他，眼里有明确的期待和爱意，而眼前的他，剥蒜的动作认真，偶尔抬头问她“醋够不够”，语气熟稔得像相处了多年的老友。
他们认识七年了。从大学校园里的社团搭档，到毕业后一起创业的伙伴，彼此的名字出现在对方生活里的频率，比家人还要高。她知道他开会时喜欢喝浓茶，知道他不喜欢吃香菜，知道他藏在沉稳外表下的小固执；他也知道她怕黑，知道她来例假时要喝红糖姜茶，知道她写方案时必须听白噪音。
所有人都说他们该在一起，连老板娘都打趣过：“小严，啥时候把小张娶回家啊？”
每次这时，严开总是笑笑不说话，而张晓盈会假装去看菜单，耳根却红透了。
她不是没想过。无数个加班到深夜的夜晚，他送她回家，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亮了又灭，她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总会冒出一个念头：就这样走一辈子，好像也不错。
可他从未说过什么。
就像此刻，他把剥好的蒜递到她碗边，“多吃点蒜，杀菌。”
张晓盈夹起一瓣蒜，放进嘴里嚼着，辛辣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开，呛得她眼眶有点湿。她忽然想起梦里那枚戒指，想起他说“我们结婚吧”时，眼里的光。
“严开，”她没头没脑地开口，声音被馄饨的热气熏得有点哑，“你……有没有想过，早点稳定下来？”
严开正喝着汤，闻言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她。阳光落在他眼里，亮得像淬了光，却又深不见底。“稳定？”他挑了挑眉，“现在这样，不算稳定吗？”
张晓盈被问住了。是啊，公司步入正轨，彼此陪伴左右，确实算稳定。可这稳定里，好像少了点什么。少了梦里那枚戒指的重量，少了那句“我们结婚吧”的笃定。
她低下头，把馄饨往嘴里塞，没再说话。心里那点因梦境而起的雀跃，像被戳破的气球，慢慢瘪了下去，只剩下点软软的怅然。
吃完馄饨，严开去结账。老板娘又笑着凑过来，拍了拍张晓盈的胳膊：“小张啊，你跟小严可得抓紧点，我看他对你上心着呢。”
张晓盈勉强笑了笑，没接话。
走出馄饨店，巷口的风带着点凉意。严开走在她身侧，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塞到她手里。
是颗用糖纸包着的水果糖，橘子味的。
“刚才看你有点蔫，吃颗糖。”他的声音很轻，“项目签完，带你去杭州玩，就当放松。”
张晓盈捏着那颗糖，糖纸在掌心硌出小小的纹路。橘子味的甜香透过糖纸渗出来，和梦里的栀子花香，和眼前的馄饨热气，混在一起，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她抬起头，看见严开正看着她，左眼尾的梨涡又陷了下去，像藏了个没说出口的秘密。
或许，不用急着要答案。
张晓盈剥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橘子味的甜在舌尖炸开，她对着严开，也笑了笑。
说不定，下一个梦里，她能来得及说出那个“好”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