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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苏三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却奇异地穿透了王秀丽绝望的呜咽，“别怕。”
她抬起眼，目光越过还在喘着粗气、一脸戾气的苏卫国，扫过那两个冷漠的兄长，最后落回母亲那张涕泪横流、写满惊惶的脸上。
那双属于十三岁少女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的，是穿越了生死界限、是即便前方横亘着万丈深渊只要有一线生机也要纵身一跳的决绝。
“我们走!”
三个字，清晰，平静，却像三颗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在王秀丽死寂的心湖里激起惊涛骇浪。
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儿，浑浊的泪水还挂在睫毛上。
苏卫国显然也听到了，他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嗤笑，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走？走哪儿去？离了老子，你们这两个废物能活过三天？喝西北风去？给老子滚回灶房刷碗去！再敢胡说八道，老子打断你们的腿！”他挥舞着拳头，唾沫横飞。
苏三妹没再看他一眼。她手上用力，搀扶起瑟瑟发抖、几乎站立不稳的王秀丽。母亲的身体轻飘飘的，像一把枯竹，靠在她单薄的肩上。
“妈,”苏三妹的声音贴着王秀丽的耳朵，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和不容置疑的力量，“信我一次。再待下去，我们都会死在这里，看不到一丝希望。”
王秀丽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粗糙的布料磨得指节发红。她望着远处的天边，天边的彩霞是那么美。
三个月前闺女说要带她走时，她只觉得是天方夜谭。可现在，那个越来越陌生的家，那嫌弃她的以及冷漠的眼神，那恶狠狠的一脚，摧毁了她最后残存的那点犹豫。
“跟我走，再坏，还能坏过现在吗？”三妹往她手里塞了个包袱，布料下硬邦邦的触感是藏在米缸底下的户口本。
王秀丽的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像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她想起闺女三个多月前给她画的大饼“镇上的招待所铺着雪白床单，省城的百货公司玻璃柜台亮得能照见人影……。那里到处是高楼，街上满是行走的钞票，只要够勤快，就一定能把那些钞票接在手里……。赚到钱了还可以去首都和，甚至在首都安家。从镇上到首都，路虽远，行则达。那些画面在眼前晃动，渐渐凝成一线微光。”
她们蹲在堂屋的泥地上收拾衣服时，木柜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王秀丽偷眼瞥见当家的蹲在门槛上抽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两个儿子倚着门框，老大嘴角耷拉着，老二鼻腔里发出轻蔑的哼声。谁都没说话，可那些粘稠的目光像蛛网一样缠在背上。
装完最后一只芦花鸡时，竹筐突然晃动起来。三妹一把按住筐盖，羽毛从缝隙里钻出来拂过王秀丽的手背，痒痒的。她们背上行李来到村口的马路上，只等了一会儿便看见最后一班车慢悠悠的开了过来。
母女俩选了靠近市场最便宜的一家招待所，房间里的床单确实雪白，只是边缘有些发黄。两人归置了一下带来的物品。衣服、铺盖、木桶，洗漱用品……还有几十只己长出羽翼的小鸡，准备明天一早就卖掉做路费。得赶快处理还得赶上午八点整去省城的那趟车。
早上五点，苏三妹和王秀丽就起了床，苏三妹安排母亲去买些吃食，自己则提着装鸡的篓子去了市场。这个时候市场己人声鼎沸，她把篓子摆到市场的进出口，一蹲下就吆喝起来。
“卖小鸡，快下蛋的小鸡，凑路费便宜甩卖啦。”
一听到“便宜”二字，几个早起的妇女马上围了过来问道:“妹子，你这鸡怎么卖？”
苏三妹忙道：“这里有三十只，六块钱全部卖了。眼看着快下蛋了，要不是忙着去外地走亲戚要凑路费决不会贱卖。”
有一个妇女问道：“能不能便宜点？”
苏三妹：“不能再少了，鸡养这么大不容易，孵一百只才养大这三十只，一只鸡下十天蛋成本就出来了，过年过节还能杀肉吃，不要太划算了。”
都是农村人，也孵过小鸡，知道成活不容易，何况己养了这么大，便心动起来。
苏三妹一看有戏，马上拉着一位妇女问：“大姐你买不？先买先得，这篓子也送给你了。”
其他几位马上不淡定了，抢先道：“我先看中的，卖给我吧？”
其中一位不等别人反应过来马上掏出六元钱塞到苏三妹的手里，另一只手己提起篓子。
当苏三妹买了一个军用水壶回到招待所时，王秀丽己买好了早点，正坐在床边等苏三妹。
见苏三妹己回，知道小鸡己卖掉，二人吃完早餐把行李重新收拾了一下，苏三妹又用军用水壶找老板装了一壶热水便退房去了车站。
车子摇摇晃晃地驶出镇子，王秀丽透过车窗，望着渐渐远去的那个小镇子。她的手指紧紧攥着包袱皮，指节发白，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三十八年啊，她在这片土地上出生、长大、嫁人、生子，把孩子辛苦的拉扯大，可到头来，除了满身的疲惫和心酸，什么都没得到。
还好，有个贴心又聪明的闺女让自己脱离了这个泥沼。
苏三妹倒是没什么留恋的，她来这也没多久，很多时候她也能感觉到原身对这个家的抗拒。
她看着母亲微红的眼眶，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妈，别看了，只要我们努力，往后我们的日子会比在这里好百倍。”
车子颠簸了六个多小时，终于开进了省城车站。车站里人声嘈杂，小贩吆喝，三轮车夫拉客，到处都是陌生的面孔。王秀丽有些局促地缩了缩肩膀，苏三妹却己经利落地拎起包袱，拉着母亲往外走。
“妈，招待所太贵，我们得找个地方租房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