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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雨晴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悬了三秒，匿名短信的提示音像根细针，扎破了后台的热闹。
孩子们的笑声还在剧场里荡着，小满正踮着脚纠正新来的小豆子谢幕时的手势——那是她昨天刚教的，左手抚心，右手平展如承光。
可此刻她盯着"她要见你"五个字，后颈泛起凉意。
手机壳上贴着孩子们用蜡笔画的小蝴蝶，被体温焐得微微发烫。
"雨晴老师！"小豆子跑过来拽她衣角，发梢沾着汗珠，"小满说我刚才转得像陀螺，您快看看！"
林雨晴蹲下身，替小豆子理了理歪掉的发带。
孩子的眼睛亮得像刚擦过的玻璃，她忽然想起顾承渊今早出门前说的话："那些骂我的通稿，你别往心里去。"当时他正系袖扣，银链在腕间晃了晃，"我妈...她最近总翻旧相册。"
后台的穿堂风掀起排练表，最上面一行是三天后的公益演出，标题是孩子们自己起的——《照进黑暗的光》。
林雨晴摸了摸小豆子的头："小豆子转得最漂亮，像会飞的小太阳。"孩子咯咯笑着跑开，她这才掏出手机，对着匿名号码回了句："地址。"
老城区的茶馆藏在青石板巷子里，门脸儿斑驳得像幅旧画。
林雨晴推开门时，檀木香裹着水汽涌过来，她一眼就看见靠窗的位置。
沈佩瑶穿月白旗袍，盘发上别着枚翡翠簪子，正用茶夹拨着盖碗，青瓷与瓷的碰撞声轻得像叹息。
"坐。"沈佩瑶抬头，眼尾的细纹比上次见面时更深了些。
她面前摆着个深棕皮箱，边角磨得起了毛，锁扣却擦得发亮。
林雨晴坐下，膝盖隔着桌布能摸到木桌的温度。
她想起第一次见沈佩瑶是在顾氏大厦顶楼，对方端着咖啡杯说"公益舞蹈不过是慈善晚会的背景板"，指甲盖儿上的碎钻扎得人眼睛疼。
此刻那双手正搭在皮箱上，指节泛着青白，像两根枯竹。
"这是我二十岁前的全部。"沈佩瑶转动铜锁，"当年嫁进顾家时，我妈说'舞鞋沾不得铜臭'，把这些全锁进仓库。"
箱盖掀开的瞬间，林雨晴屏住了呼吸。
最上面是本硬壳手稿，封皮写着《蝶变》，字迹是少女的清瘦体。
翻到内页，全是舞蹈动作的速写——托举的力度标注着"腰腹需绷紧3秒"，旋转的轨迹画着十七个同心圆，旁边批注"足尖点地角度不可超过45度"。
底下压着舞台设计图，主背景是暴雨中的蝴蝶谷，灯光路线用红笔标得密密麻麻。
最下面一张照片，年轻的沈佩瑶穿着舞裙站在聚光灯下，脚尖点地的弧度完美得像把琴，眼睛亮得能映出整个剧场。
"我拿过全国芭蕾金奖。"沈佩瑶的声音轻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婚礼前一天，我在化妆间哭到脱水，我爸让人灌了我半瓶镇定剂。
后来我学会用顾氏的钱买剧场，买舞美团队，可那些舞者在我面前永远绷着背，像当年的我。"
她伸手抚过照片上自己的脸，指甲盖儿没涂甲油，边缘啃得参差不齐："第一次见你在雨里跳舞，我差点冲上去抢你的鞋。
你抬腕的样子，和我当年跳《雨中蝶》时一模一样——"她突然顿住，喉结动了动，"那是我最后一次登台。"
林雨晴想起顾承渊说过的童年片段："我妈总在下雨时站在落地窗前，手指抠着窗框，指甲缝里全是血。"此刻再看沈佩瑶眼角的泪，终于明白那天顾承渊为什么说"光不是单方面的给予"。
"我让人撤了对萤火的抵制。"沈佩瑶从包里掏出张卡，推到林雨晴面前，"密码是你第一次带孩子们在广场跳舞的日期。"她指腹蹭过皮箱边缘，"这箱子...能麻烦你转交给承渊吗？"
窗外飘起细若牛毛的雨，林雨晴望着沈佩瑶鬓角的白发，忽然想起小满昨天问她的话："老师，蝴蝶老了还能飞吗？"她当时蹲下来，和孩子额头抵着额头："能啊，老蝴蝶会把翅膀上的粉，留给小蝴蝶。"
"好。"林雨晴合上皮箱，铜锁"咔嗒"一声，像句被封存的誓言，"我会告诉他，您的舞，从来没停过。"
沈佩瑶起身时，旗袍下摆扫过林雨晴的手背，凉得像块旧玉。
她走到门口又停住，转身时眼眶泛红："三天后的演出...我能坐在最后一排吗？"
林雨晴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手心里还留着皮箱提手的温度。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顾承渊的消息："孩子们说你不见了，小豆子急得要打电话报警。"
她低头笑了笑，提起皮箱往巷口走。
雨丝落在箱面上，晕开一片浅淡的水痕，像只正在苏醒的蝴蝶。
"马上回来。"她回完消息，加快了脚步。
远处传来剧场的钢琴声，是孩子们在练谢幕曲——那是她专门编的，最后一个音符要踮着脚，像要接住从云缝里漏下的光。
林雨晴推开通往后台的玻璃门时，顾承渊正半蹲着替小豆子系演出服的鞋带。
暖黄的追光灯从天花板斜斜切下来，在他肩线投下温柔的弧度——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要求来剧场帮忙，说是"要学习如何当合格的编舞助理"，实则总被孩子们拽着做各种杂活。
"顾总，您有快递。"她把深棕皮箱轻轻搁在化妆台上，金属提手撞出一声轻响。
顾承渊首起腰，指腹擦过皮箱边缘的磨痕，瞳孔微微收缩。
他记得母亲书房那面红木墙，所有旧物都锁在防弹玻璃柜里，这只皮箱却从未出现过。"她...?"
"在茶馆说，这是她二十岁前的全部。"林雨晴指尖点过箱盖上的铜锁，"打开看看？"
锁扣弹开的瞬间，顾承渊的呼吸突然顿住。
最上面那本《蝶变》手稿，纸页边缘泛着岁月的茶渍，却被保存得平整如新。
他翻到某一页，看见少女笔迹标注的"旋转十七圈"，喉结重重滚动——他五岁那年，母亲总在深夜推醒他，说"阿渊数到十七，妈妈就停"，可每次数到十三，她的裙摆就会缠住脚腕，跌坐在地毯上发抖。
"这里。"林雨晴指尖落在舞台设计图的暴雨蝴蝶谷，"她说最后一次登台跳的是《雨中蝶》，和你描述的...她站在窗前抠窗框的样子，是同一场雨。"
顾承渊的手指抚过照片里少女的眼睛，那双眼亮得像要烧穿相纸。
他忽然想起上个月暴雨夜，林雨晴在积水里跳舞时，发梢滴下的水也带着这样的光。"原来她不是在看雨。"他声音发哑，"她是在看...自己没跳完的舞。"
后台的挂钟敲响八点，小豆子抱着玩具熊凑过来，奶声说："顾叔叔，你眼睛红红的，像小满昨天揉了辣椒。"林雨晴蹲下身替孩子理了理发带，余光看见顾承渊掏出手机，指节抵着眉心按下通话键。
"妈。"他的声音比平时轻了三度，"我想和你商量件事。
萤火基金会想复排一部原创舞剧，叫《雨过天青》。"
沈佩瑶的呼吸声从听筒传来，像片落在水面的羽毛。"谁的原创？"
"你的。"顾承渊翻到手稿最后一页，那里贴着张便签，"二十岁的沈佩瑶，想跳给所有在雨里等晴天的人看。"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林雨晴以为要断线时，传来一声极轻的"好"。
城市大剧院的穹顶在首演夜缀满星子，那是顾承渊找灯光团队用千盏追光灯模拟的雨过天青。
林雨晴站在侧幕条后，能听见观众席的嗡嗡议论——有人说"顾家少奶奶要跳顾老太太的旧舞剧"，有人举着应援牌写"雨神舞姬冲呀"。
"紧张吗？"顾承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薄荷糖的清凉。
他今天没穿西装，浅灰衬衫配亚麻马甲，腕间银链换成了小豆子用彩绳编的手绳。
林雨晴转身，看见他胸前别着枚翡翠簪子——和沈佩瑶在茶馆时戴的那支一模一样。"你妈妈来了？"
"在最后一排。"顾承渊指了指观众席最角落的位置，那里坐着个穿月白旗袍的身影，"她说怕太靠前会哭花妆。"
大幕拉开的瞬间，剧场陷入黑暗。
第一束追光打在林雨晴身上时，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这段舞她编了十七版，每一版都藏着沈佩瑶手稿里的细节：第一幕暴雨中的挣扎，裙裾扫过地面的水痕是用特殊布料做的，踩上去会绽开淡蓝的蝴蝶；第二幕是黑暗中的觉醒，她踮着脚在升降台上旋转十七圈，正好对应手稿里的批注；第三幕雨过天青，当朝阳色的灯光漫过舞台时，后台突然涌出二十个孩子——小豆子、小满、所有被萤火帮助过的流浪儿，穿着缀满亮片的舞裙，跟着她的手势张开双臂。
全场掌声在谢幕时炸响。
林雨晴喘着气看向观众席，看见有人举着"不被定义的女性"灯牌，有位白发奶奶抹着眼泪喊："这是我们那代人没敢跳完的舞！"顾承渊从侧幕跑上来，递过一束蓝蝴蝶花，花瓣上还沾着水珠——他说这是沈佩瑶托人送来的，卡片上写着"给我的雨蝶"。
"妈妈呢？"林雨晴望着最后一排空着的座位。
顾承渊翻开西装内袋的信，字迹是母亲熟悉的钢笔字："阿渊，我终于明白，真正的强大不是把自己锁进金笼，而是放手让你去飞。
别找我，我在老年大学报了舞蹈班，老师说我压腿的样子像块老木头。"
他抬头时，眼底有星子在闪。
林雨晴轻轻握住他的手，掌心能感觉到他腕间彩绳的粗糙纹路——那是小豆子今早特意编的，说"要把顾叔叔和雨晴老师的手绑在一起"。
"我们赢了。"她轻声说。
"不。"顾承渊将信折好收进胸口，"是我们终于能一起飞了。"
次日清晨的阳光漫进"萤火"办公室时，顾承渊正对着电脑发愣。
林雨晴端着咖啡凑过去，看见邮箱里躺着封未读邮件，标题是"请让'雨过天青'继续走下去"。
附件里的捐赠协议上，沈佩瑶的签名龙飞凤舞，金额栏的数字让她手一抖，咖啡溅在桌角的《雨中蝶》首播截图上——那是三个月前暴雨夜，路人拍的她在积水里跳舞的视频，此刻正以"雨神舞姬"的话题挂在热搜第一。
"妈妈说，这是她的退休礼物。"顾承渊转动着桌上的翡翠簪子，阳光穿过宝石，在墙上投出只振翅的蝴蝶，"她说要看着'雨过天青'巡演到每个有雨的城市。"
林雨晴望着屏幕上不断攀升的播放量，忽然想起昨晚谢幕时，有个观众举着手机喊："这段舞必须让更多人看见！"此刻视频评论区己经刷到九千条，最高赞是："原来真正的救赎，是有人替你跳完没跳完的舞。"
她摸出手机打开后台，"萤火"的报名邮箱正在疯狂跳动——有流浪儿童的求助信，有舞蹈老师的志愿申请，还有位署名"二十岁的沈佩瑶"的网友，发来了段自己在雨里跳舞的视频，配文："我也想成为照进黑暗的光。"
窗外飘起细雨，林雨晴推开窗，让雨丝落在脸上。
她知道，这场由舞蹈掀起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