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晴的康复堪称医学奇迹。在经历了多次清创、植皮手术和漫长痛苦的复健后,她竟然真的重新站了起来。虽然双腿留下了狰狞的疤痕和无法消除的神经痛,走路需要借助拐杖,且永远无法恢复如初,但终究是摆脱了轮椅和那张如同刑具的病床。
出院那天,阳光刺眼。刘警官亲自开车来接她。他帮她把简单的行李放进后备箱,然后递给她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
“林女士,这是最终的结案通知书,还有……一些东西需要你处理。”刘警官的声音很平静,带着职业性的克制。
林晚晴坐在副驾驶,手指有些颤抖地打开文件袋。最上面是结案书,清晰地写着“陈默:涉嫌故意伤害、非法拘禁、谋杀未遂……己确认在雪山旅馆自焚身亡。案件终止调查。” 冰冷的铅字宣告了那个魔鬼的终结。
紧接着,是两份保险公司的赔付通知单。一份是她自己那份意外险,受益人是陈念,金额不大。另一份……是陈默那份巨额保单的赔付确认书。受益人:林晚晴、陈念。那一长串零,在阳光下显得如此刺眼,如此荒诞。
“这……”林晚晴的声音干涩,巨大的荒谬感让她几乎握不住纸张。他用毒药和囚禁毁了她,却又在死后留下这样一笔巨款?
“我们在他旅馆房间找到了这份保单。”刘警官目视前方,声音低沉,“调查发现,这份保险……是在他给你下药后不久购买的。”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而且……陈默出事前,也给你买过一份高额意外险,受益人是……他自己。”
林晚晴猛地一颤!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原来……连她的“意外”死亡,都在他精密的算计之中!雪山之行……或许原本就是一场处心积虑的谋杀!
“但他最后……把这笔钱留给了你和孩子。”刘警官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像是在陈述一个无法理解的谜题,“法医报告显示,自焚时……他体内酒精含量很高。”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在疯狂与清醒的边缘,在毁灭与……或许残存的一丝人性之间,那个魔鬼的内心经历了怎样的天人交战?
林晚晴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巨大的疲惫和虚无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恨的人死了,用最惨烈的方式。留下巨额的金钱,和满身的伤痛。她自由了吗?这沾着毒药和烈焰的“自由”,如此沉重而冰冷。
回到暂时安置的出租屋,刘警官又递给她一个小盒子:“这是陈默留在旅馆的遗物,没被烧毁的。”
盒子里东西很少:一枚被熏黑的、款式老旧的男式婚戒。一串烧得只剩半截的旅馆钥匙。还有一部屏幕碎裂、但似乎还能开机的旧手机。
林晚晴颤抖着,按下了开机键。屏幕亮起,显示出陈默设置的主屏幕——一张像素很低的照片,是许多年前,在雪山脚下,穿着臃肿羽绒服的他和她,对着镜头傻笑,背景是巍峨的雪峰。陈念那时还没出生。照片下方,有个备忘录的图标。
鬼使神差地,她点开了那个名为“给晚晴”的备忘录文件。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几行凌乱不堪、断断续续的文字,像是在极度痛苦和混乱中敲下的:
…雪山…白…真干净…
我脏了…你也脏了…都洗不干净了…
念念…眼睛像你…干净…
钱…给念念…读书…别像我…
对不起…晚晴…
太痛了…停不下来…像雪崩…
…烧掉…都烧掉…就干净了…
字里行间充斥着语无伦次的痛苦、扭曲的执念、对女儿卑微的爱护,和那最后一丝被疯狂淹没前、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忏悔。
“啊——!!!!”
一声凄厉得不像人声的、混合着极致痛苦、恨意、绝望和巨大悲怆的尖叫,猛地从林晚晴喉咙里爆发出来!她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整个人从椅子上下去,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剧烈地抽搐!她死死抓着那部冰冷的手机,指甲几乎要嵌进碎裂的屏幕里!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却冲刷不掉心头那一片被烈火焚过、又被冰雪覆盖的、永恒的荒芜。
她赢了魔鬼,却输掉了整个人生。这迟来的、短暂的“自由”,不过是另一座更大、更空旷的冰封牢笼。而那个魔鬼最后留下的、混杂着毒药与灰烬的“对不起”,成了扎进她灵魂深处、永远无法拔除的毒刺。雪山无声,埋葬了所有爱恨的骸骨,只留下冰冷的、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