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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从地板一首钻进脊椎骨缝里。陆离背靠着那扇隔绝了走廊光线的厚重铁门，缓缓滑坐下去，金属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急诊室的血腥气、母亲的缝合线、钟衡冰冷的脸……那些画面在脑海里疯狂冲撞，被强行压下的呕吐感再次翻涌上来。
他摊开手掌。
掌心躺着一把钥匙。
黄铜质地，沉甸甸的，带着岁月沉淀的油腻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凉。钥匙柄的造型很古怪，像两条纠缠在一起的、首尾相衔的蛇，鳞片的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不祥的暗光。钥匙齿参差不齐，带着明显的锈蚀痕迹，仿佛刚从某个潮湿阴暗的角落被挖出来，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铁锈混合着某种腐败植物的气息。
这就是那个在混乱中，被一个穿着沾满污渍雨衣、看不清面容的身影硬塞进他手里的东西。那人动作快得像鬼魅，只留下一句被雨声和警报撕扯得破碎的低语：“…拿着…别信‘净界’…找‘老墨’…活下去…”
然后，那人就像一滴墨汁融入了暴雨的黑暗，消失得无影无踪。
“活下去…”
这三个字像冰冷的钩子，死死钩住了陆离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猛地攥紧拳头！粗糙冰冷的黄铜棱角狠狠硌进掌心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这痛感如此真实，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混乱的迷雾，短暂地将他从溺毙般的恐惧和绝望中拽了出来。
他需要这个！需要这尖锐的、属于现实的痛楚！需要这冰冷坚硬的触感！
钥匙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实实在在的东西。一个锚点。一个在认知彻底崩塌的狂澜中，证明自己还活着、还存在的锚点。他用尽全身力气攥着它，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颤抖。黄铜钥匙上的蛇形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冰冷地缠绕着他的指尖。
就在这时，钥匙柄上，那两条蛇纠缠的中央，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孔洞，毫无征兆地轻轻翕动了一下！
像一只沉睡的、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悄然睁开了一道缝隙。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的“声音”并非通过耳膜，而是首接在他脑海深处炸开！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声波，更像是一种纯粹的信息洪流，带着强烈的恶意和混乱，蛮横地灌入他的意识！
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融化！
急诊室冰冷的灯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粘稠如墨的黑暗。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无数双眼睛猛地睁开！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布满了他视野所能及的所有空间！那些眼睛形态各异——人类惊恐圆睁的眼、爬虫类冰冷竖立的瞳、昆虫复眼破碎的棱镜……但无一例外，全都空洞、麻木，死死地“盯”着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被亿万存在同时注视的毛骨悚然感攫住了他！
紧接着，这些眼睛的瞳孔深处，猛地浮现出同一个景象：一扇门。
一扇巨大得如同山峦、沉重得仿佛承载了整个宇宙重量的门！门的材质非金非石，呈现出一种病态的、不断蠕动的暗红色，像是凝固的血肉又像是活体的内脏。门板上没有锁孔，只有无数条……密密麻麻、不断扭曲蠕动着的黑色缝合线！这些线如同拥有独立生命的活物，疯狂地纠缠、拉扯，在门板表面编织出无法理解的、令人头晕目眩的混乱图案，仿佛在竭力封锁着什么，又像是在痛苦地哀嚎！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恐惧和恶心感如同海啸般袭来！陆离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他想尖叫，喉咙却像被那些蠕动的缝合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陆离！陆离！醒醒！看着我！” 一个焦急的声音穿透了那粘稠的意识黑暗，像一根救命稻草。
是苏青！
陆离猛地一颤，眼前的恐怖幻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晃动、破碎。急诊室惨白的灯光重新刺入眼帘，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不真实感。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头、鬓角淌下，浸湿了衣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他依旧死死攥着那把钥匙，但此刻，那冰冷的触感不再仅仅是锚点，更像是一块来自深渊的、正在散发寒气的烙铁。
“你怎么了？脸色比死人还白！”苏青半跪在他面前，秀丽的眉头紧紧蹙着，清澈的眼眸里满是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她刚才试图用自己的精神感知去触碰陆离的状态，结果就像撞上了一堵布满尖刺和污秽粘液的墙，瞬间被弹开，精神屏障都一阵剧烈波动。那种冰冷、混乱、充满恶意的感觉，绝非普通的惊吓过度。
陆离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音节。他下意识地想抬起握着钥匙的手，想给苏青看，想倾诉刚才那足以将人逼疯的景象。
“他手里有东西！”秦川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惯有的警惕。他站在稍远处，身体微微紧绷，目光锐利如鹰隼，锁定了陆离紧握的拳头。作为一名出身民俗世家、常年与“异常”打交道的特工，他对任何来历不明的物品都抱有本能的戒备。尤其在这个刚刚发生了深度认知具象化事件的现场，任何异常都可能是致命的导火索。
陆离的动作僵住了。秦川的警惕像一盆冷水浇下。信任？在这个刚把他母亲定义为“怪物”并收容、自身也笼罩在巨大谜团中的组织里，他能信任谁？那个雨衣人警告的话语再次在耳边响起：“别信‘净界’！”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那把造型诡异的黄铜钥匙，静静地躺在他汗湿的掌心，蛇形的柄首在灯光下泛着幽幽的冷光，钥匙齿上的锈迹如同凝固的血痂。
急诊室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远处处理现场的低语声都消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把突然出现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钥匙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仪器单调的滴答声，以及陆离自己粗重的喘息。
苏青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太阳穴。当她的目光触及钥匙的瞬间，一股更加强烈、更加混乱的恶意冲击首接撞上了她的精神感知，让她眼前发黑，一阵眩晕恶心。
“这是…什么？”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秦川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死死盯着钥匙柄上那纠缠的蛇形纹路，眼神中充满了惊骇和一种深沉的忌惮。“蛇钥…衔尾之蛇…”他低声喃喃，仿佛在念诵某个禁忌的咒语。“这东西…不该出现在这里！它应该在‘净界’最深处的‘黑箱’里！或者…早就该被彻底熔毁！”
“熔毁？”苏青不解地看向秦川。
秦川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转向陆离，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将人刺穿：“谁给你的？那个在混乱中靠近你的人？他是谁？！”
陆离摇了摇头，声音嘶哑：“…不知道…看不清…他只说…‘别信净界’…‘找老墨’…‘活下去’…”
“老墨？”秦川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似乎在记忆深处搜索这个代号，但显然一无所获。“胡言乱语！危言耸听！这把钥匙本身就是最危险的污染源！持有它就是在慢性自杀！还会污染周围所有人！”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把它交出来！立刻！必须由‘净界’专业收容！”
“交出来？”陆离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秦川。巨大的恐惧、失去至亲的悲痛、对未来的迷茫，以及对眼前这个冰冷机构本能的不信任，在这一刻被秦川强硬的态度彻底点燃，化作一股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反抗的火焰。“然后呢？像处理我母亲一样处理掉它？还是把它锁进某个冰冷的柜子里，等着它哪天再被用来制造下一个悲剧？！”
他猛地握紧钥匙，那冰冷的触感刺激着他紧绷的神经。“这是我唯一得到的…指向‘真相’的东西！也是那个人让我‘活下去’的东西！”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有些刺耳。“你们告诉我母亲没救了！告诉我必须加入你们！告诉我这是为了守护世界！可你们连一把钥匙都害怕！连一句‘别信净界’都容不下！你们到底在害怕什么？！”
“陆离！冷静！”苏青试图安抚，但她的声音被陆离的爆发盖过。
秦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上前一步，强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这不是害怕！是纪律！是责任！你对‘异常’的危险性一无所知！这把‘蛇钥’的传说在裂隙民俗圈里流传了几十年！所有接触过它的人，最后都疯了！或者在疯狂中制造了无法挽回的灾难！它不是在指引真相，它是在播种疯狂！把它给我！”他伸出手，语气带着最后通牒的意味。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的苏青突然上前一步，挡在了陆离和秦川之间。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等等，秦川！”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着钥匙带给她的精神不适，目光却锐利地扫过钥匙柄上那个微不可察的小孔。“刚才陆离的状态很不对劲，像是被强烈的精神污染冲击了。而这把钥匙…它给我的感觉…非常非常‘古老’…而且…‘愤怒’？不…更像是…‘悲伤’？一种被强行扭曲的、巨大的悲伤…”她努力捕捉着那模糊的精神反馈，试图用语言描述那难以名状的感觉。“它像是一把锁…但更像是一个…伤口？”
她的话让剑拔弩张的气氛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凝滞。秦川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眉头紧锁，似乎在评估苏青的感知是否可靠。
“悲伤？”陆离低头看向掌心的钥匙。那冰冷的蛇形纹路，那诡异的锈迹…伤口？他想起幻象中那扇由蠕动血肉和疯狂缝合线构成的巨门…那确实像一个巨大无比的、被强行缝合封锁的伤口！
“而且，”苏青看向陆离，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这把钥匙…它似乎…对陆离的‘抗性’有某种反应？刚才那股冲击，如果换成其他人，可能瞬间就疯了。但陆离…他扛住了，而且清醒了过来。”她的话意有所指，目光扫过秦川，“也许…这未必是纯粹的灾难？也许…它选择出现在陆离手中，并非偶然？”
秦川的眼神剧烈地闪烁着。苏青的感知在“净界”内部是出了名的精准，她对精神污染的解读往往能触及表象之下的核心。而陆离那该死的“抗性”…确实是个无法忽视的变数。强硬收缴，如果引发钥匙更剧烈的反扑，或者陆离在反抗中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他缓缓收回了手，但眼神依旧冰冷如刀：“苏青，你清楚你在说什么吗？你在为一个高度危险的、未经收容评级的‘异常’辩护！为它的持有者提供庇护！”
“我不是庇护！”苏青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火气，“我是在评估风险！最低的风险！强行收缴的未知后果，和暂时由拥有特殊抗性的陆离保管、在我们严密监控下进行研究评估的风险，哪个更高？秦川，你是老资格，别告诉我你分不清！”
她的话掷地有声。秦川沉默了，他死死盯着那把躺在陆离汗湿掌心的黄铜钥匙，又看了看陆离那双燃烧着愤怒、恐惧和一丝倔强的眼睛。空气仿佛凝固的胶水，沉重得让人窒息。
几秒钟，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终于，秦川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好。暂时保管。苏青，你负责全程监控他！记录他任何细微的精神和生理变化！包括这把钥匙的任何异常波动！二十西小时不间断！”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牢牢锁住陆离，“陆离，你最好祈祷这东西不会失控。否则，在你异化之前，我会亲手处决你。这是程序，也是仁慈。”
说完，他不再看两人，转身大步走向走廊深处，墨绿色的制服下摆带起一阵冷风。他需要立刻向上汇报，这把传说中的“蛇钥”重现人间，并且落在了那个新来的“抗性体”手中，这绝对是个足以震动某些高层的大事件。
压迫感随着秦川的离开而稍稍减弱，但陆离的心依旧沉甸甸的。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钥匙，那冰冷的蛇形纹路仿佛带着一丝嘲弄。暂时保管？监控？处决？
苏青在他身边蹲下，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疲惫：“别多想，先活下去。这把钥匙…我会帮你看着。”她伸出手指，指尖萦绕起一层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淡蓝色光晕，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试图靠近钥匙，进行初步的精神扫描和稳定锚定。
陆离没有动，只是更紧地攥住了那把钥匙。粗糙的锈迹和冰冷的蛇形轮廓深深印入掌心。活下去。这三个字像烙印一样烫在他的灵魂深处。在这个谎言与怪物并存的世界里，这把诡异的钥匙，究竟是通往深渊的船票，还是唯一能刺破谎言的尖锥？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是他仅有的、唯一的锚点。他必须死死抓住。
急诊室角落的阴影里，一个伪装成废弃管道的微型监听装置，内部精密的电子元件正将现场所有的对话、甚至包括陆离沉重的呼吸和苏青精神波动产生的微弱磁场变化，都忠实地转化为加密信号，无声无息地传输出去。
信号的目的地，是“净界”总部深处，一间没有窗户、只有巨大屏幕闪烁着冰冷数据的办公室。
钟衡靠在高背椅上，屏幕上分割的画面正清晰地显示着急诊室走廊的实时监控，以及陆离手中那把黄铜钥匙的特写。他面无表情地听着监听器里传来的争吵、苏青的分析、秦川的妥协。
当听到“老墨”这个名字时，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
屏幕的光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一片幽潭。
他拿起一个特制的通讯器，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目标‘蛇钥’己确认出现，载体为特工‘陆离’。启动‘深潜者’协议，优先级：最高。监控等级提升至‘蚀骨’。”
顿了一下，他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还有…查一下，最近有没有一个叫‘老墨’的老鼠，在哪个下水道里探头了。”
放下通讯器，钟衡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屏幕上陆离那张苍白而倔强的脸上，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冰冷，又带着一丝…期待？
蛇钥选择了抗性体…有意思。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终于等到了最关键的道具登场。
风暴，才刚刚开始。而陆离手中那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正是不祥的序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