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保保站在那里,看着刚才还嚣张跋扈、此刻却像条烂泥一样瘫在泥水里磕头求饶的赵德柱,又看了看那个依旧醉醺醺、慢悠悠晃着酒葫芦的钟馗……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冰冷的寒意,交织着涌上心头。
这钟馗……哪里是醉鬼?
这分明是只成了精的老狐狸!
一只深谙官场规则、玩弄人(鬼)心于股掌之间的老狐狸!
他根本就没想搜自己的魂!
他早就看穿了赵德柱的诬告!
他刚才那番作态,故意说要搜魂,甚至故意引自己怒骂,都是在……钓鱼!
在逼赵德柱狗急跳墙,不打自招!
好深的心机!
好毒的手段!
钟馗似乎很满意赵德柱的崩溃表演,他慢悠悠地把酒葫芦挂回腰间,掏了掏耳朵,仿佛刚才的闹剧只是噪音污染。
“哦?认罪了?”
钟馗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调子。
“承认诬告同僚?承认强抢阴德?承认盘剥船工?”
“嗯……态度还算……端正……”
钟馗拖长了语调,似乎在思考。
赵德柱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磕头如捣蒜。
“是是是!小的认罪!小的态度端正!求大人从轻发落!饶了小的狗命!”
“饶了你?”钟馗眯缝着眼,那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冰冷的寒光,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阴司律典》卷七·第西十二条,诬告陷害同僚者,反坐其罪;强抢阴德、盘剥苦役者,视情节轻重,罚没所有非法所得,剥夺鬼差身份,打入石压地狱受苦五百年至一千年……”
钟馗每念一条,赵德柱的身体就筛糠般抖一下,脸色就惨白一分。
“念你……初犯……呃,大概吧……”
钟馗打了个酒嗝,话锋一转,“本官……心善……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赵德柱绝望的眼睛里瞬间又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
钟馗慢悠悠地抬起他那油腻腻的手指,指向浓雾中那条排得望不到头的“朽木桩子”队伍,又指了指那些沉默而愤怒的船工们。
“你……赵德柱……还有你手下那些……没露面的虾兵蟹将……”
钟馗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从今日起……就在这忘川渡口……当值……”
“看到那些排队的孤魂野鬼没?去!把他们……一个一个……安安稳稳……恭恭敬敬地……给老子送上渡船!送到对岸!送到轮回殿门口!”
“看到这些船工兄弟没?去!给老子跳进忘川河里!把河底那些化魂炉倒下来的垃圾灰渣!给老子一块一块地捞上来!捞干净!”
“啥子时候……这渡口的队伍没了……这忘川河水清了……就啥子时候……再来找本官……谈你那‘戴罪立功’……结束的事……”
钟馗顿了顿,那双眯缝眼里闪烁着一种极其恶劣的光芒,慢悠悠地补充道。
“哦,对了……干活期间……没有工钱……没有阴德……只有……孟婆汤……管饱!”
“干得好……算你赎罪……”
“干得不好……或者偷奸耍滑……”
“嘿嘿……”钟馗咧开嘴,露出一个极其油腻、极其瘆人的笑容。
“本官……不介意……亲自……给你……搜……个……魂……玩玩……”
轰——!赵德柱如遭雷击!
整个人(鬼)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彻底在冰冷的泥水里,魂体都开始逸散出丝丝绝望的黑气。
送鬼?捞垃圾?喝孟婆汤管饱?这他妈是戴罪立功?这他妈是比下地狱还惨的酷刑!永无止境的苦役!看不到尽头的折磨!
“大……大人……”赵德柱还想求饶。
“嗯?”钟馗那眯缝眼微微一睁,一股无形的、带着浓浓酒气和更深沉威压的气息瞬间笼罩了赵德柱!
赵德柱吓得魂飞魄散,后面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
钟馗不再看赵德柱,仿佛处理掉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
他慢悠悠地转过身,那双睡不醒的眯缝眼,终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落在了浑身金光己经彻底敛去、沾满淤泥、却依旧挺首脊梁站着的龙保保身上。
西目相对。
钟馗那双浑浊的眼底深处,不再是戏谑,不再是慵懒,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审视。
有探究,有好奇,有惊讶,甚至……有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赞赏?
钟馗上下打量着龙保保,目光在他那张青白却倔强的脸上停留片刻,又在他胸口那本彻底沉寂下去的律典虚影位置扫过。
“龙……保保?”
钟馗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依旧带着鼻音,却少了几分官腔,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成都来的?加班……加死的?”
龙保保一愣——这酒鬼……怎么知道他是成都的?还知道他是加班猝死?
“是又如何?”龙保保不卑不亢,声音带着战斗后的沙哑和警惕。
他对这个深不可测、手段狠辣的钟馗,充满了戒备。
“加班猝死……怨气不小……”钟馗咂巴咂巴嘴,像是在品味着什么,“难怪……难怪能把那本……死气沉沉的破书……给喊‘醒’了……”
钟馗这话说得没头没脑,龙保保听得心头一跳!
这钟馗果然知道《阴司律典》的存在!而且似乎还知道一些内情!
钟馗没理会龙保保的惊疑,他慢悠悠地从那油腻腻的官袍里,又摸索了半天,这次掏出来的,不再是破本本,而是一块……黑黢黢、油乎乎、边缘都磨得发亮的……木牌子?
钟馗随手一抛。
那油腻的木牌子划出一道抛物线,啪嗒一声,精准地掉在龙保保脚边的泥地上。
龙保保低头看去。
只见那木牌子上,用极其拙劣、仿佛用烧火棍烫出来的字迹,歪歪扭扭地刻着两行字——
[酆都城劳动监察司]
[第七科见习监察员王保保]
牌子背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几乎看不清的字:【临时工·无编制·无俸禄·管饭·试用期三百年】
龙保保……他看着那油腻腻的牌子,再看看牌子背面那行“试用期三百年”的小字,一股熟悉的、被黑心老板坑蒙拐骗的憋屈感,混合着刚才的惊怒和荒谬,再次涌上心头!
这他妈就是他龙保保的“入职凭证”?他的“名帖”?管饭?试用期三百年?!
阎王爷!我先人板板!
“牌子……拿好……”钟馗慢悠悠的声音传来,带着浓浓的倦意,仿佛刚才处理赵德柱耗费了他极大的精力。
钟馗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酒气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