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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劳监司第七科……在哪儿……”
钟馗伸出油腻的手指，有气无力地朝着忘川河对岸、那片被更加浓郁厚重的灰雾笼罩、隐约能看到一些扭曲狰狞轮廓的酆都城方向，随意地指了指。
“喏……进城……左拐……穿过剥衣亭寒冰地狱油锅巷……走到头……看到一棵叶子都掉光了……还挂着几颗人脑袋的歪脖子老槐树……”
“树下那个……门口堆满垃圾……房顶长草……门板都少了一半……还贴着封条的破院子……就是了……”
钟馗说完，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眼皮又耷拉了下去，重新变回了那副醉醺醺、睡不醒的邋遢模样。
钟馗慢吞吞地转过身，一步三晃，拖着那身油腻的官袍，朝着浓雾深处走去，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麻烦……真麻烦……困死了……回去……补觉……”
“哦……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脚步顿住，头也不回地甩过来一句，声音飘忽得像梦呓——
“新来的……明天……记得……早点……来……上班……”
“科里……积压的……投诉……卷宗……堆得……比……奈何桥……还高了……”
钟馗那邋遢油腻的身影，一步三晃地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灰雾里。
只有临走前那句“明天早点来上班”的梦呓，还在忘川河畔阴冷的空气中打着旋儿。
龙保保站在原地，脚边是那块油腻腻、刻着“试用期三百年”的黑木牌。
龙保保低头看着牌子，又抬头望了望对岸那片被厚重灰雾笼罩、鬼影幢幢的酆都城轮廓，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沉重的疲惫，如同忘川河底最粘稠的淤泥，瞬间包裹了他整个魂体。
试用期三百年?无编制?无俸禄?管饭?
穿过剥衣亭寒冰地狱油锅巷?
门口堆满垃圾房顶长草的破院子?
积压的投诉卷宗比奈何桥还高?
这他妈是什么劳监司?这他妈是十八层地狱分狱吧?!
肯定还是专门为他龙保保量身打造的终极加强版996，不，绝对是007福报套餐！！！
一股熟悉的、在阳间被霸道甲方和黑心老板连环 PUA的憋屈感，混合着阴间这更胜一筹的离谱遭遇带来的愤怒，在龙保保魂体里翻江倒海。
他真想把这破牌子狠狠砸进忘川河里，然后自己也跟着跳下去一了百了!
可就在这时——
“龙……龙大人!”
“龙兄弟!”
几声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感激的呼喊，将龙保保从自暴自弃的边缘拉了回来。
只见老陈头在几个船工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他那张枯槁的老脸上，浑浊的眼睛里噙着水光(鬼泪)，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
他挣脱搀扶，踉跄着就要给龙保保跪下!
“使不得!陈大爷!使不得!”
龙保保吓了一跳，赶紧上前一步扶住老陈那轻飘飘、仿佛随时会散架的魂体。
入手冰凉刺骨，魂体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龙保保心里一阵发酸，什么憋屈愤怒都暂时压了下去。
“龙大人!恩公啊!”老陈紧紧抓住龙保保的胳膊，枯瘦的手指冰凉却有力，声音带着哭腔。
“要不是您……要不是您替我们这些苦命的鬼出头……老陈我今天……今天怕是要被赵德柱那龟儿子逼得跳进忘川河了!”
“还有这些船工兄弟……都得被他榨干吸净啊!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我们……”
老陈激动得说不下去，只是死死抓着龙保保的胳膊，眼泪(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淌了下来，那浑浊的泪水流过青灰色的皮肤，留下淡淡的痕迹。
“龙兄弟!你是好样的!”
“对!我们忘川渡口所有的船工都记着你的恩!”
“以后有啥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尽管开口!”
周围的船工们也围了上来，一张张麻木的脸上此刻都焕发着激动和感激的光芒，七嘴八舌地表达着谢意。
虽然他们依旧形容枯槁，魂体带伤，但眼中那点名为“希望”的火苗，却因为龙保保刚才的举动而重新点燃了。
龙保保看着这一张张饱经风霜、此刻却写满真挚感激的鬼脸，感受着老陈那冰凉却充满力量的手，胸中那股郁结的闷气，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
罢了！
管他什么狗屁试用期三百年!
管他什么破院子!
老子在阳间，加班加死了都没人放个响屁!到了阴间，好歹……好歹还救了一帮苦哈哈的船工兄弟!还把那狗日的赵德柱送进了比地狱还惨的苦役营!
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楚涌上心头(魂心?)，龙保保用力拍了拍老陈干瘦冰凉的手背，声音有些发哽——
“陈大爷!各位船工兄弟!别这么说!什么恩公不恩公的!咱们都是苦命鬼!被那些龟儿子压榨的命!路见不平，吼他两嗓子，应该的!”
“以后……以后你们有啥委屈，尽管来找我龙保保!只要我还在这劳什子劳监司一天，就替你们说话一天！”
龙保保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带着一股子豁出去的江湖气。
船工们听得更是激动，纷纷拍着胸脯(魂胸)保证。
“龙兄弟!你刚来，要去酆都城，没个名帖可不行!”
一个稍微年轻些、脸上同样带着病态青灰色的船工挤上前，从自己那身湿漉漉、破破烂烂的衣襟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个小布包，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三枚颜色黯淡、边缘磨损、散发着微弱阴凉气息的铜钱。
他不由分说，抓起那三枚铜钱，硬塞进龙保保手里。
“拿着!龙兄弟!这是咱们忘川渡口船工兄弟们凑的!不多!就三个阴德铜板!你拿着!进城办事，总得打点打点!买口水喝也是好的!”年轻船工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恳切。
“这……这怎么行!”龙保保看着手里那三枚冰凉、还带着船工体温(魂温?)的铜板，感觉重逾千斤!
这可是船工们用命撑船换来的血汗钱!是他们的买路钱!投胎的希望!
“兄弟们!这钱我不能要!你们自己留着!攒着投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