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后,庄超英对教导主任的职责,算是有了清晰的认知。
“超英,这数据报表做得真清楚!”校长捏着成绩单,镜片后的眼睛眯成条缝,“初二那俩偏科班,英语数学都往上蹿了,你那学生互带的法子,比我们老胳膊老腿的强多了。”
庄超英正往黑板上贴各年级的平均分对比图,闻言回头笑:“主要是刘老师他们班的课代表上心。我昨天看了他们的交流日志,文科班课代表把英语语法编成了公式,说‘就像解方程式,主谓宾就是己知条件’,理科班孩子居然都背下来了。”
“可别高兴太早。”王副校长拿着本蓝皮册子走进来,往桌上一拍,“你看高二(五)班,数学平均分掉了两分。张老师带了三十年毕业班,这次居然跟我急了,说分层教学让尖子生‘吃不饱’,普通生又‘嚼不烂’。”
庄超英拿起红笔,在高二那栏画了个问号:“我上周去听张老师的课,他还是用满堂灌的老法子。课后跟他提分组做题,他说‘好学生就得跟着老师节奏走’。这怕是个坎儿。”
“老教师有老教师的执拗。”李老师抱着作业本路过,接了句嘴,“不过你那树状图错题集,我们高一组试得挺好。就是有个麻烦——总务处的油印机老卡纸,印五十本就得修一回,老张说零件得等半个月,这可咋整?”
正说着,总务处的老张扛着卷电线进来,额角还沾着灰:“庄主任,你要的无尘粉笔到了,陈大夫说哮喘那孩子用着不呛了。但油印机的事真对不住,厂家说那型号早停产了,要不……咱申请台新的?”
庄超英刚点头,医务室的陈大夫拎着药箱进来,眉头拧成个疙瘩:“申请新机器的钱,怕是得先紧着学生。这月感冒的比上月多了七个,都是晚自习冻的。我查了,三楼西边的暖气管道漏了,老张说修得换整段管子,费用不小。”
“钱的事我来跟校长合计。”庄超英往小本子上记着,笔尖顿了顿,“倒是张老师那边,我琢磨着能不能让高二尖子生自己出题。昨天看他们的错题本,好多思路比参考书还巧,让他们当回‘小老师’,说不定比硬灌管用。”
“这主意险。”王副校长敲着桌子,“张老师最忌讳‘学生教学生’,说没规矩。上回年轻老师让学生上台讲题,他在教研组会上骂了半钟头‘胡闹’。”
“我带了样东西。”庄超英从抽屉里拿出个铁盒子,里面是俩学生的物理作业本——正是上次吵架的那俩,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两种解法的适用场景,末了还画了个笑脸,“这俩孩子这次考了满分,说要给张老师当‘助教’。要不……让他们先去试试?”
“你呀,净想些歪招。”王副校长嘴上骂着,嘴角却来,“不过我刚去高二(五)班转悠,听见几个尖子生在讨论‘怎么出题难住老师’,那股劲儿,比做题时足多了。”
窗外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庄超英望着操场上奔跑的学生,忽然明白:教导主任这活儿,既不是发号施令,也不是埋头写方案。
是得知道老张的油印机啥时会卡,陈大夫的药箱缺了哪种药,张老师的教案里藏着多少年的经验,更得清楚那些背着书包的肩膀上,扛着多少想飞的劲儿。
“李老师,”他忽然喊住正要走的年级组长,“高一的树状图模板,借我几本给高二试试?就说是……学生自己琢磨出来的。”
李老师笑着点头:“你这是要绕着弯子来?行,我让课代表送过去,就说是‘请教高二学长怎么改进’。”
课代表送模板时,张老师正在办公室批改试卷,红笔在错题旁划着密密麻麻的叉。
“张老师,这是高一同学画的知识点树状图,说想请您指点指点。”课代表把模板放在桌上,声音细若蚊吟。
张老师瞥了眼,鼻子里哼了声:“花里胡哨,知识点记在脑子里才算数,画这些玩意儿纯属浪费时间。”
话虽如此,指尖却不由自主地着那些分杈的枝桠,上面用不同颜色标着“常考”“易错”,倒比他备课本上的批注更醒目。
这时,庄超英领着那俩考满分的学生走了进来。
戴红领巾的男生手里捧着个笔记本,扉页上写着“物理解题思路集锦”,里面贴满了他俩用不同颜色笔写的批注。
“张老师,这俩孩子说想跟您请教几道题。”庄超英把笔记本递过去,“他们自己琢磨出套‘一题多解适用表’,说想让您看看有没有道理。”
张老师翻到某页,忽然停住了——那道题正是他昨天在课堂上反复强调的难点,俩学生不仅写了三种解法,还标注了“考试时用解法二最省时间”“步骤分怎么拿”,连阅卷老师的给分习惯都摸透了。
“你们……”张老师的红笔悬在半空,半天没落下,“这些都是自己想的?”
“是!”另一个男生赶紧点头,“上次跟您请教过解题步骤后,我们就琢磨着,要是把每种方法的优缺点写下来,班里同学就不用走弯路了。”
张老师盯着笔记本看了足足三分钟,忽然往椅背上一靠:“明早自习,你们俩到讲台上来,把这道题的解法讲给全班听听。”
俩学生眼睛瞪得溜圆,庄超英赶紧给他们使眼色:“还不快谢谢张老师?”
等学生跑出去,张老师忽然指着模板上的树状图:“高一那套东西,给我也印五十份。”
庄超英刚要应声,总务处的老张急急忙忙跑进来:“庄主任,暖气管道的事有眉目了!我表哥是修暖气的,说能找厂家订到便宜零件,省下来的钱够买半台新油印机了!”
“这可真是赶巧了。”庄超英刚拿起笔要记,陈大夫又掀帘进来,手里举着张统计表:“好消息!这礼拜感冒的学生少了西个,我让食堂熬了姜汤,老张说煤够烧,能天天供应。”
正说着,刘老师乐颠颠地闯进来:“庄主任,初二那俩班又有新花样!理科班成立了‘英语病句诊疗所’,文科班搞了个‘数学公式小剧场’,说要在下周班会上演呢!”
庄超英往窗外看,操场上的学生正在上体育课,此起彼伏的呐喊声撞在教学楼的玻璃上,嗡嗡作响。
他低头看了眼小本子,上面新添的字迹还带着油墨香:张老师同意学生试讲、暖气零件省钱方案、姜汤供应表……
那些曾经零散的珠子,如今正慢慢串成结实的链子。
“就是还有个麻烦。”王副校长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捏着张纸条,“高二家长委员会刚才来电话,说分层教学搞太早,怕影响升学率,让咱们要么停了,要么拿出更稳妥的方案。”
庄超英摸了摸下巴,忽然笑了:“正好,让张老师班上那俩‘小老师’去给家长们讲讲?他们的笔记本上,可记着实实在在的分数进步呢。”
晚饭后,黄母擦着手从里屋出来,见庄超英正给黄父续茶,笑问:“超英,今天听阿玲说,你们学校那老教师松口了?前阵子你还愁得半夜翻方案呢。”
庄超英指尖捏着茶壶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张老师算是点头了。那俩学生上礼拜在班上讲题,据说底下听得比平时还专心——有个平时总打瞌睡的男生,居然举手问‘还有没有更简单的法子’。”
黄父磕了磕烟灰:“老教师认的是实在东西。我当年管理工厂时,也瞧不上花架子,首到有回小年轻改了个车床零件,效率提了三成,我才服了。”
“可不是嘛。”庄超英摘了眼镜擦着,“前儿一帮家长来学校,本想闹着让学校停下分层教学,结果那俩学生把错题本一亮——哪道题以前总错,现在怎么改的,分数涨了多少,一笔一笔记着呢。有个家长翻到最后,忽然说‘我家孩子要是这么用心,我也不用愁了’。”
黄玲端着果盘过来,往他手里塞了瓣橘子:“那暖气和油印机的事呢?上周你还说钱不够,总不能让学生冻着写作业。”
“巧了,”庄超英咬着橘子笑,“总务处老张他表哥是修暖气的,厂里拿零件比市价便宜三成,省下来的钱够买台二手油印机。陈大夫说,这礼拜晚自习,三楼教室温度升了两度,感冒的学生少了一半。”
黄母给他端了碗刚熬的银耳汤:“听着倒顺了,可别太累着。前阵子你小本子上记的那些事,密密麻麻跟天书似的,我瞅着都眼晕。”
“现在不一样了。”庄超英摸出揣在兜里的小本子,翻开最新一页,上面只记着三行字:高二树状图印量、家长开放日安排、给食堂提姜汤保温建议。
“以前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现在摸到门道了——先顾着学生冷暖,再顺老师的脾气,最后让家长瞧见实在的进步。”
窗外的月光漫进屋里,黄父看着女婿眼里的光,忽然举杯:“来,碰一个。你这教导主任,总算把‘家底’摸清了。”
“是啊,”他仰头喝了口酒,暖意从喉咙淌到心里,“总算摸着点门道了。”
黄玲挨着他坐下:“那接下来呢?总不能一首靠着这些巧劲吧?”
庄超英拿起一块苹果,咬了一口:“哪能啊。这只是开头,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他顿了一下,继续解释:“我打算等这学期结束,把这阵子的经验好好总结总结,形成一套固定的章程。比如那个分层教学,现在只是在高二试点,等有了更成熟的模式,就推广到全校去。还有学生互带的法子,也得规范化,不能全凭课代表的热情。”
黄父点点头:“嗯,这样才稳妥。做什么事都得有章可循,不然热闹一阵,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黄母叹了口气:“说起来,你们学校那些学生也不容易,既要学习,又要适应这些新法子。我听玲儿说,有个学生为了编那个英语顺口溜,熬了好几个晚上呢。”
庄超英心里一暖:“是啊,孩子们都挺努力的。所以我更得把工作做好,不能辜负他们的这份劲头。陈大夫最近跟我说,学生们的精神头比以前好多了,晚自习也不那么死气沉沉了。这就是最好的回报了。”
“对了,”黄玲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上次你说的那个‘数学公式小剧场’,演了没?效果怎么样?”
庄超英笑了:“演了,反响还挺好。理科班的学生把数学公式编成了小品,又幽默又好记。据说现在文科班的学生,都能背下来好几个了。刘老师还跟我说,打算让他们下个月在全校联欢会上再演一次呢。”
黄父放下茶杯,看着庄超英:“看来你是真把这工作放在心上了。以前总觉得,教导主任就是管管纪律,批批文件,现在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多着呢。”
庄超英感慨道:“可不是嘛。以前觉得当老师只要把课教好就行,现在才明白,教导主任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老师、学生、家长,方方面面都得兼顾到。不过现在好了,总算理顺了些,接下来就是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