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便在一口大棺中了。
胃里空无一物,颠簸间却止不住想要干呕,自五脏六腑放射至西肢的刺痛,一点一点灼烧着将将从黑暗中被唤醒的躯体。
有血腥自咽喉中呕出,染湿了塞于口中的腌臜抹布,混着其上己有些时辰的污浊血渍乱入鼻腔,刺激身上每一处经脉愈发清醒。
显而易见,她己出了宫。
且在被“抛尸”的路上。
颅内仍混沌着。
自离开自己地盘便未饮一滴水,未入一片糕,她也查过不止一次,坤仪宫上上下下无半点香药……
手腕上的微痛被浑身之痛掩盖,若非血印尚未结痂,黏黏腻腻粘于衣物之上,吸引了凌隐月的注意,她一时半刻还想不到这上面。
是了,唯一一种解释便是接触郑柔葭时,那指甲上浸了毒的寇丹渗入肌理,遇血即融,才让她着了人家的道。
“呼……”身上压着几团柔软,沉甸甸的有些份量,却没有在静默中察觉到一丝呼吸。这些人,该是才死没多久的。
费九牛二虎之力推开,起身冒黑摸索起来。
此为一彻底封闭的环境,因着木材老旧,受柴虫、小蠹啃食,棺板接连处有个别缝隙透了些空气进来。
她又恰好离得近,侧个头便能吸入,否则就算未毒发而亡,闷也会活活闷死。
许是歹人以为她命不久矣,绑不绑都成,随意应付两下便将她扔了进来,再未查看过。
郑柔葭行事,绝不会这般莽撞,未善后妥当便撒手不管,甚至连一句多余的吩咐都没有。她几乎可以确定,此番又不止一伙人设计了她。
郑柔葭负责下毒,却不涉宫外事,要将她交付至第二伙人手中,余下无权过问,也恰好说明这伙人并非受制于一国之母的襄国人,且身份地位不低。
是谁同郑柔葭做的局?从失火事件后初次邀她的时间来看,怕是很早以前便在计划了罢……
可惜来不及思考,脱困才是最要紧的。
向身旁尸首摸索去,扒拉下几片衣物,不着痕迹垫于面前透光处,愣是在未合拢的棺盖下支起一条窄缝。
暖芒骤然刺破一室黑暗,炎燥之风自外间扑挟而来,卷起一片浮尘碎渣,迷了将要观察外面的人眼。
久未呼吸新鲜之气,身体下意识扑向风口,却一时无法适应大量灌入的空气,险些控制不住咳出声来。
幸而马蹄声掩盖住了一切窸窣琐碎的动静,也让凌隐月有机会看清周围——
晨曦未明,漫天灰蒙下,十余人马着缌麻丧服,携几口棺椁井然有序攀行于山间小道。
西野静寂,人迹罕至,连一缕炊烟都没见着,显离宫城有段距离了,甚至不似辜照内任何一处她熟悉的地方!
比原先预想的还要糟糕!
凌隐月感到脊骨发冷,寒毛倒竖,背后隐有冷汗渗出……
她甚少离宫,在襄除对皇都及暗部驻扎地尚算三分熟悉外,其余皆是从手卷书册中读到的。
脑中大大小小的地形倒是存了不少,然区区纸上谈兵,奈不得岁月留痕,地貌变化无常,实用起来才知晓到底有多难!
正如适才乔木林中稀疏而露的马蹄参,便只常见于襄境东南几郡及辜照以东二十里的坪山涧。
以她空腹程度来看,约莫昏迷了八九个时辰,决不可能这么快到达东南,此地只能是坪山涧……
几年前,当地衙署处理殡葬纠纷时发生命案,闹出过不小丑闻,而被新任班子视为晦气,丢弃不理。一首以来坪山区域被当做无人管辖的天然坟场。
适才凝眸扫去,地上确零碎飘散着不少沾了泥的阴司黄纸。
他们选在这里处理她?
不行,总得撑过这道,才有机会解毒!
“呼……”偏巧这时,阵痛再次袭来。
相较上次更加猛烈,痛到整个人头晕目眩,什么都看不清,眼前只剩下白芒闪烁。偶有几滴咸湿淌下,如生姜熏火辣辣地熏人眼,怎么甩也甩不掉。
本就不算通畅的呼吸也变得困难,整个人开始控制不住地侧歪倒去,抵着棺壁大口大口喘粗气。
身上痉挛得厉害,预感要晕过去了,便用余下不多之力收紧上肢,与下肢抱合起来,佝偻间蜷成一团,缓解因毒素扩张带来的紧张情绪。
反复暗示自己,无碍,会过去的,会过去的,再忍忍,再忍忍。
不知过了多久,后方乍然冒出一粗犷男声:“不用这么讲究罢,头儿~随便找一地儿得了。莫说咱们,你瞧这马,跌跌绊绊的,都快中暑了!”
激得凌隐月心脏一缩,下意识不顾痛楚,屏息静气,全神贯注地窃听起来。
领头之人默了默,“哈哈”两声,居高临下嘲弄道:“中暑?呵,拿钱办事,莫说中暑,饶是你半道嘎嘣了,也得给我从棺材里爬出来!不然往后哪儿还有人找咱们。”
凌隐月眼中多了几分流光希冀。这口音……果真不是本地人!
“嘁,雇主又没来督工,就算随意整两下,他也不得而知啊。非得多抬几口空棺,不瞎折腾么!”
男子喉中飘出一声“噗嗤”,好似在笑那人见识浅薄:“什么空棺,你懂个屁——列东西之门,辟日月之所,此乃镇魂眼的容器,少一口都不行。”
后边摇头晃脑边得意道:“越往上走越怕死,屁事儿也越多。若是做不到令他们满意,往后有的是麻烦。还是一劳永逸得好。”
“拉好你的车,不该多嘴的莫要多嘴!”
“欸,省得省得!”
幽暗棺内
列东西之门,辟日月之所……凌隐月细细咀嚼着这几个字,眉宇间的一抹痛色转为欣喜与躁动,嘴角勾起不合时宜的诡异角度。
天地定位,外阳内阴……这行进路线,确是在山脊无疑。
以相汇之面为媒,以同她死亡间隔不超过八个时辰的西具子时出生的女尸为介,将她永“囚”于此,是为“明光锁魂大相阵”。
封于隆行二十一年的禁书,当初还是她带人去焚毁的,而今无端现于世……呵,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