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再铸之张宇转

第34章 断肠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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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烽烟再铸之张宇转
作者:
莫狂
本章字数:
4762
更新时间:
2025-07-07

军令如冰刀劈落,海湾却陷入死寂。

备战!备战!备战!

这三个字还在礁崖间回荡,可那沸腾如熔炉的船坞、校场、铸锋谷,却骤然凝固了。扛着火铳奔向靶场的汉子脚步僵在半空,斧凿声震天的船台上,悬在半空的巨木榫卯晃荡着,铁锤悬在烧红的船钉上方三寸。连铸锋谷喷吐的炉火都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火舌萎靡地矮下去。

五十万军民,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无数双眼睛茫然地望向“破浪”号船首那道玄色身影。备战?可这三天……不是才醉过、笑过、在薯藤酒里泡软了骨头吗?怎么转眼……就要去死了?

“陛下有旨——”李三尖利嘶哑的破锣嗓子撕裂了凝固的空气,他站在船台最高处,手里攥着一卷明黄绢帛,声音抖得不成调,“三军将士……放假三日!归家!告别!”

“告别”二字像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每个人心口。

凝固的海湾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湖,死寂瞬间被无声的涟漪撕碎。没有欢呼,没有喧嚣。只有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东西,在五十万双眼睛里无声地蔓延开来。那是恐惧被强行压下的茫然,是热血冷却后的钝痛,是即将被连根拔起、抛向血火炼狱前,对脚下这片刚刚扎下根须的土地,最后的、贪婪的凝视。

“回家……”一个开山营的年轻汉子喃喃着,手里磨得锃亮的斩马刀“哐当”坠地。他茫然西顾,家在哪儿?那间用鱼皮和松枝勉强搭起的窝棚?还是辽东老家那间早被鞑子烧成白地的土屋?

屯田营的队列最先松动。一个缺了条胳膊的老兵,佝偻着背,默默挤出人群。他走向屯田区那片新绿的薯藤地,枯瘦的手指颤抖着,近乎贪婪地抚摸着一片肥厚的绿叶。叶子底下,刚结出的暗红块茎顶开了泥土。他俯下身,用仅存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将那块茎周围的土压实,又拔掉几根杂草。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婴儿的脸颊。浑浊的老泪无声地砸在泥土里,裂开一小片深色。

船坞旁,一个半大孩子死死抱着他爹的腿。他爹是船工营最好的榫卯匠,此刻正呆呆望着那艘刚铺完最后一层甲板的“追风”号快船。孩子仰着脸,小脸脏兮兮的:“爹!你别去!俺帮你挖薯!俺帮你刮板!俺吃得少!你别去打仗!”

汉子粗糙的大手按在孩子头顶,喉结剧烈滚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猛地弯腰,一把将孩子扛在肩上,大步走向他们那间弥漫着松脂和鱼腥味的窝棚。孩子的哭声被海风撕碎。

海湾西侧,新起的“家眷营”草棚区。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妇人倚在门框上,目光死死盯着通往军营的土路。当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路口时,她猛地捂住嘴,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她的男人,一个破浪营的水手,脸上新添了一道被海风刮裂的血口子。他快步走来,脚步沉重。两人在低矮的草棚门口相遇,没有拥抱,没有言语。男人蹲下身,将耳朵轻轻贴在妻子高高隆起的肚腹上。海风吹过,只有妇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娘……”一个影卫打扮的年轻人,无声地跪在一间低矮的草棚前。棚里,一个瞎眼的老妇人摸索着探出手,枯枝般的手指颤抖着抚上儿子的脸颊。“儿啊……”老妇人声音嘶哑,“娘给你……做了双新鞋……鞋底……纳了七层……耐磨……”她摸索着从身后扯出一双崭新的、针脚细密的千层底布鞋,鞋帮上还用红绳歪歪扭扭地绣了个“安”字。

年轻人接过鞋,紧紧攥在手里,指节捏得发白。他深深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泥地上,久久不起。再抬头时,脸上己无半分波澜,只有那双黑巾覆盖下的眼睛,红得骇人。

海湾东岸,那片被王猛带人炸平、铺满碎石的巨大船台上,此刻却成了最热闹又最死寂的地方。没有号子,没有斧凿。数百条新船的龙骨静静躺在船台上,如同巨兽的尸骸。船工们三三两两坐在龙骨旁,沉默地啃着怀里揣着的、早己冷硬的红薯干。有人拿出珍藏的、最后一点薯藤酒,你一口我一口地传着喝。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烧得人眼眶发烫。没人说话。只有海风卷着咸腥气,呜咽着掠过空旷的船台。

“爹!你看!”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举着一只用新削的木片和鱼线做成的简陋小船,兴奋地跑向一个坐在船台边缘、望着大海发呆的船工。“俺做的!像不像‘破浪’号?”

船工缓缓转过头,看着儿子手中那歪歪扭扭的“小船”,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他接过小船,粗糙的手指着粗糙的木片边缘,许久,才哑着嗓子说:“像……真像……”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儿啊……这船……爹怕是……开不回来了……”

男孩脸上的笑容僵住,茫然地看着父亲眼中滚落的、混浊的泪珠。

铸锋谷的炉火终究没有完全熄灭。几个老铁匠蹲在炉膛旁,就着余温,默默敲打着一些不成器的小物件。一个给儿子打把防身的小匕首,刀身只有巴掌长,却磨得寒光闪闪。一个给婆娘打支磨秃了的缝衣针。还有一个,只是反复捶打着一块不成型的铁片,叮叮当当,像是在敲打自己无处安放的心跳。

张宇独立于“破浪”号船首楼阁的最高处。玄色龙纹披风在暮色渐沉的海风中狂舞,如同招魂的幡。他俯瞰着这片巨大的海湾。夕阳的余晖将一切都镀上一层悲怆的金红。

他看见那个抱着新鞋、跪在瞎眼老母面前的影卫,脊背挺首如标枪,却微微颤抖。

他看见船台上,那个船工将儿子搂在怀里,父子俩的影子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像两根即将被风吹折的芦苇。

他看见家眷营草棚门口,那个水手将耳朵贴在妻子腹部的剪影,凝固成一座绝望的雕塑。

他看见屯田区薯藤地里,老兵用独臂拔草的佝偻身影,在暮色中渺小如蚁。

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撕心裂肺。只有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悲伤,如同海湾涨起的夜潮,无声地漫过每一寸礁石,浸透每一道缝隙。那是生的眷恋,死的恐惧,对未知命运的茫然,被强行压抑在沉默之下,酝酿成最苦涩的酒。

玉玺在腰间沉寂,冰凉依旧。但张宇却清晰地“感知”到,脚下这片海湾的土地,正在无声地饮泣。五十万条性命,五十万份牵挂,五十万份即将被血与火吞噬的平凡祈愿……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勒紧了他心口。

他缓缓闭上眼。海风带着咸腥和泪水的味道,灌满肺腑。

夕阳彻底沉入墨黑的海平线。第一颗寒星在紫灰色的天幕上亮起,像一滴冰冷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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