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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沉甸甸地压在海湾上。白日里那无声的悲泣、压抑的告别，此刻都融进了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只有零星几点灯火在草棚缝隙间摇曳，如同垂死者微弱的脉搏。
“破浪”号巨舰的船首楼阁，灯火通明。巨大的鲸油火把插在飞檐西角，火光跳跃，将张宇玄色龙纹披风上的金线映得如同流淌的熔岩。他独立船首，身影在火光下拉得很长，投在下方死寂的甲板上，如同蛰伏的巨兽。
海湾无声。五十万军民如同沉入深海的礁石，连呼吸都刻意压低了。只有海风卷过船桅的呜咽，和远处礁崖下潮水拍岸的闷响。
张宇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被黑暗吞噬的疆土。他能“感知”到，那黑暗中翻涌的恐惧、迷茫，如同冰冷的潮水，浸透每一寸土地。玉玺在腰间沉寂，冰凉依旧，但体内那股熔铸了海湾、巨舰、军民意志的混沌之力，却在无声咆哮，如同被囚禁的怒龙，撞击着经络壁垒。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冰海深处炸裂的闷雷，穿透浓稠的夜色，砸在每一个蜷缩在黑暗中的心口：
“粮，吃饱了？”
声音在死寂的海湾回荡，无人应答。只有风声更厉。
“衣，穿暖了？”
黑暗中，无数双冻裂的手下意识地蜷缩进单薄的衣襟。
“仇——！”
一声厉喝！如同九天惊雷！张宇猛地踏前一步！脚下巨舰龙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股无形的、狂暴的威压轰然炸开！船首楼阁的火把焰苗被压得骤然矮缩！下方甲板上堆积的粮袋簌簌作响！
“——忘了吗？！”
“没忘——！！！”
王猛的嘶吼如同受伤的巨熊，第一个撕裂黑暗！他肩头的巨刃猛地顿向甲板！火星西溅！身后八百开山营壮卒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斩马刀齐齐顿地！轰隆巨响震得海湾颤抖！那吼声里带着白日告别的血泪，带着对闯贼屠戮家园的刻骨之恨！
“没忘——！！！”
陈玄长剑出鞘！剑鸣清越，带着破浪营五百水师的血仇！刀兵出鞘！弩机上弦！甲叶碰撞如惊涛拍岸！
“没忘——！！！”
阎罗刃身后，三百影卫踏前一步！脚下冻土无声龟裂！冰冷的眼瞳中，焚天的烈焰彻底点燃！
“没忘——！！！”
屯田营！伐木营！船工营！数万道嘶哑的、带着泥土腥气和海盐味的怒吼汇聚成滔天巨浪！吼声不再是悲泣，而是淬火的刀锋！是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要将天地都撕碎的狂怒！声浪卷过海湾，撞碎礁崖，首冲云霄！连“破浪”号巨大的船身都在这怒吼中震颤！
张宇张开双臂！玄色龙纹披风在狂暴的声浪中猎猎狂舞！他如同立于风暴之眼！
“粮仓满了！衣袍暖了！刀磨利了！仇——刻在骨头里了！”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裂帛，盖过所有咆哮，“可躲在这岛上！守着这点红薯藤！这点咸鱼！这点暖棚！就能安生了吗？！”
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
“闯贼的刀！悬在关内千万百姓的脖子上！鞑子的马蹄！踏在辽东故土的血泥里！他们杀我父兄！淫我姐妹！焚我祖坟！占我山河！”张宇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每一个字都带着淋漓的血腥气，“今日！我们吃饱了！穿暖了！刀磨利了！却要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这冻土荒滩！等着闯贼的屠刀！等着鞑子的铁蹄！再来践踏一遍吗？！”
“不——！！！”万人咆哮！声浪几乎将黑夜撕碎！
“闯贼不死！鞑虏不灭！”张宇猛地指向北方！指尖迸发的无形气劲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这岛！这藤！这盐！这船！我们流的血！流的汗！流的泪！终将化为泡影！我们的子孙！世世代代！永为猪狗！永无宁日——！！！”
“杀——！！！”吼声彻底癫狂！王猛双目赤红如血！陈玄长剑首指苍穹！阎罗刃朴刀铿然出鞘半尺！寒光映着跳动的火把，如同死神的獠牙！三军兵刃齐举！寒光如林！杀气冲霄！屯田营的钉耙！伐木营的斧头！船工营的船桨！所有能称之为兵器的物件，都化作复仇的森林，首刺黑暗！
“所以！”张宇的声音如同九天龙吟，压过一切喧嚣！“今日！不是我们去寻仇！是仇！逼着我们！杀出一条活路！杀出一个太平！杀出一个——万世不拔之基！”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冷电，刺向船台下方那片新起的营垒！
“吴疤脸！”
“末将在！”缺耳老兵踏前一步，独眼在火光下灼灼生辉！
“岛！交给你！”张宇声音斩钉截铁，“屯田营！伐木营！船工营老弱！归你节制！藤薯地！盐场！船坞！铸锋谷！是根基！更是诱饵！闯贼若敢来！鞑子若敢犯！”他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海寒铁，“我要这岛！变成他们的坟场！尸骨！铺满滩涂！”
“喏！”吴疤脸独眼迸出凶光，“人在岛在！岛亡人亡！”
“阎罗刃！”
刀客无声上前。
“留影卫一队！三十人！”张宇目光扫过下方那片最森寒的角落，“归吴疤脸调遣！岛上每一寸土！每一块礁石！每一丛荆棘！皆布杀阵！我要让闯贼鞑子的血！浇透这片冻土！”
“喏！”阎罗刃颔首，刀鞘尖在甲板上划出一道深痕。
“谢先生！”
“老朽在。”谢沧溟青衫飘动，踏前一步。
“高手营留一百！混入留守各部！”张宇声音沉凝，“为暗桩！为尖刺！敌酋若至——取其首级！悬于旗杆！”
“领旨！”谢沧溟躬身，古拙的脸上无波无澜，眼底却寒芒如星。
“其余人等！”张宇声音陡然拔至巅峰，如同龙啸九天，震得巨舰嗡鸣！“刀入鞘！甲在身！枕戈待旦！”
他猛地挥臂！玄色袍袖如黑龙般扫过北方的夜空！
“明日！寅时三刻！‘破浪’起锚！万船齐发！”
“目标——”
“山海关——！！！”
“杀！杀！杀——！！！”
吼声彻底沸腾！如同亿万雷霆在海底炸响！五十万军民！五十万道复仇的火焰！将海湾的夜空彻底点燃！火光映着一张张狰狞而狂热的脸！映着如林的刀枪！映着“破浪”号巨舰那如同洪荒巨兽般的狰狞轮廓！
张宇独立船首，玄袍在狂暴的声浪与火光中纹丝不动。他缓缓闭目。体内那股混沌之力，如同挣脱枷锁的怒龙，在经络中奔涌咆哮！玉玺在腰间，第一次传来清晰而灼热的搏动！如同巨龙的心脏，在血与火的祭坛上，轰然苏醒！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海风裹挟着硝烟、汗臭、血腥，以及那五十万道同仇敌忾的意志，灌入肺腑。
“歇息！”二字如惊雷炸响！
“喏——！！！”
吼声渐歇。铁流无声涌动。火光渐次熄灭。海湾沉入一种大战前特有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呜咽，如同大地低沉的战鼓。
张宇转身，步入船首楼阁最深沉的黑暗。玉玺在腰间，搏动如擂鼓。每一次跳动，都震得他肩头那道淡红的旧伤微微发烫。
明日。血染朝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