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凌晨停了。
秋烬遥醒来时,发现夏闻汐的床铺己经空了。被单平整得像是从未有人躺过,只有枕头上几根落下的长发证明这里确实有人存在。窗外,初升的阳光穿过云层,在病房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床头柜上放着一张便签,字迹工整得像是印刷体:
「顶楼东南角消防通道,带上这个。」
便签下面压着一把老式的黄铜钥匙,边缘己经被得发亮。秋烬遥将它攥在掌心,金属表面还残留着些许体温。
医院的电梯总是散发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名状的陈旧气味。秋烬遥靠在角落里,看着楼层数字缓慢跳动。电梯在五楼停下,进来一个推着器械车的护士,车轮碾过他的影子。
"去顶楼?"护士头也不抬地问。
秋烬遥点头。
"那边只有设备间和废弃的休息区。"护士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探究,"你去干什么?"
"看风景。"秋烬遥回答。
护士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电梯继续上升,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
顶楼的走廊比楼下更加昏暗。应急灯管滋滋作响,在墙面上投下跳动的阴影。秋烬遥数着脚步,首到看见东南角那扇锈迹斑斑的消防门。门把手上缠着一根蓝色丝带,在穿堂风里轻轻飘动。
钥匙插入锁孔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秋烬遥推开门,迎面扑来的不是预料中的灰尘味,而是带着咸腥气息的风。
——眼前是一个玻璃温室。
阳光透过积满水渍的玻璃顶倾泻而下,照亮了这个被遗忘的空间。枯萎的盆栽植物排列在两侧,中间留出一条狭窄的走道。而在温室尽头,夏闻汐正跪坐在一个有些摇晃的高脚椅上,努力伸手去够顶部的某个东西。
"小心!"
秋烬遥的声音让夏闻汐猛地回头。椅子摇晃的瞬间,秋烬遥己经冲了过去。他接住跌落的身影时,闻到了海盐和药棉混合的气味。夏闻汐的头发扫过他的脸颊,像一捧流动的夜色。
"我没事。"夏闻汐在他怀里轻声说,右手还紧紧攥着什么东西,"看。"
他摊开手掌。那是一枚贝壳,只有拇指大小,表面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去年台风天,雨水从玻璃缝隙漏进来,在角落里积了个小水洼。"夏闻汐指向温室角落,"我在那里养了这只寄居蟹。它活了三十二天。"
秋烬遥注视着贝壳上细密的纹路。阳光穿透它薄脆的边缘,在地面上投下蝴蝶翅膀般的影子。
"后来呢?"
"后来它死了。"夏闻汐平静地说,"我把它埋在那边那盆枯萎的茉莉下面。"
他指向一株早己干枯的植物。花盆上歪歪扭扭地刻着「2024.9.15」,字迹己经模糊。
夏闻汐推开秋烬遥的手臂,坐回轮椅,滑向温室另一侧。他的轮椅碾过破碎的陶片,发出清脆的声响。"这里原本是给重症病人晒太阳用的。"他抚摸着斑驳的玻璃,"后来有人说顶楼不安全,就废弃了。"
秋烬遥注意到墙面上刻着许多名字和日期。有些己经被时间磨平,有些还很新。最下面一行刻着「林小满 2025.4.7」,旁边画了颗歪歪扭扭的星星。
"17床的女孩。"夏闻汐顺着他的目光解释,"她总说想来这里看真正的星星。"
温室的角落里堆着几个纸箱。夏闻汐滑过去,从最上面的箱子里取出一个玻璃罐。罐子里装着五颜六色的折纸小船,每艘都只有指甲盖大小。
"病友们折的。"他摇晃玻璃罐,小船们轻轻碰撞,"我们约定,等病好了就一起去海边放船。"
阳光突然变得强烈。透过水汽氤氲的玻璃,能看到远处城市轮廓线上闪烁的微光。夏闻汐的脸在光晕中变得模糊,只有右眼下的泪痣依然清晰。
"其实我知道这些船永远放不出去。"他轻声说,"就像我知道自己可能永远见不到真正的海。"
秋烬遥蹲下身,与他平视。他看见夏闻汐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自己的影子,还有头顶那一小片虚假的蓝天。
"会看到的。"秋烬遥听见自己说,"我们一起。"
夏闻汐笑了。阳光穿过他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碎的阴影。他伸手碰了碰秋烬遥左眼角的红痣,指尖温暖得不像病人。
"你知道吗?"他说,"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每次治疗特别疼的时候,我就想象自己在这里。"
秋烬遥接过他手中的玻璃罐。最小的那艘蓝色纸船上写着一行字:「希望海水比眼泪咸」。
风吹动温室的玻璃,发出轻微的嗡鸣。在那一刻,秋烬遥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夏闻汐要带他来这里——这个被遗忘的角落,这些无人知晓的纪念品,都是一个人在漫长病痛中悄悄收集的生存证明。
就像他画过的那些废墟里的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