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御书房仍亮着烛火,萧承煜将密信拍在案上时,青瓷茶盏震得跳了跳。
"传御膳司全体当值人等。"他声音像浸了冰的铁,"再着刑部调周玉娘旧年手书比对。"
值夜太监的脚步声在长廊里碎成一片,不多时,周玉娘带着赵嬷嬷、春杏等人跪了满地。
周玉娘鬓边的珍珠簪子晃得人眼疼,她抬头时还带着笑:"陛下明鉴,定是有人陷害......"
"陷害?"萧承煜指节叩了叩案头的琉璃盏残渣,"刑部说这上面有苦杏仁粉,够让人尝不出甜苦。"他忽然倾身,目光如刀剜过周玉娘鬓角,"你当朕尝不出那盏琉璃盏的火候?
松烟炭煨足三昼夜的甜,和急火熬出的苦,能混吗?"
周玉娘的脸"唰"地白了。
赵嬷嬷膝盖一软,额头磕在金砖上:"是...是掌事让奴婢换的!
她说苏副掌事要抢权,得坏了她的茶宴......"
"住口!"周玉娘反手甩了赵嬷嬷一记耳光,金护甲在对方脸上划出血痕,"你个蠢妇!"
"字迹比对结果到了。"刑部侍郎捧着折子进来,声音发颤,"与周侍郎旧年呈给礼部的文书笔锋一致,确系赵嬷嬷代笔,落款周字无误。"
殿内瞬时落针可闻。
周玉娘瘫坐在地,金镶玉护甲崩裂了半片,扎进掌心也似不觉:"陛下,臣女父亲虽己故去......"
"你父亲清贵,你却脏了御膳司的手。"萧承煜挥了挥手,"押去慎刑司。
赵嬷嬷同罪,一并收监。"
当值太监上前时,周玉娘突然抓住苏挽棠的裙角。
她指甲掐得生疼,却只听见对方轻声道:"周掌事该知道,茶宴上的甜,掺不得半分苦。"
晨雾未散时,苏挽棠踩着青石板进了御膳司。
往日里总缩在角落的厨娘们纷纷首起腰,有个小丫头甚至红着脸递上盏新泡的碧螺春:"苏掌事早。"
"掌事"二字让她喉间一暖。
转过廊角,正见赵嬷嬷被两个太监架着往外拖。
她披头散发,却还是狠命瞪过来:"苏挽棠!
你以为斗倒我就赢了?
皇后娘娘......"
"堵上她的嘴。"苏挽棠垂眸理了理袖角,"御膳司的规矩,容不得撒野。"
赵嬷嬷的骂声被布团堵成闷响,拖过门槛时,她腕上的银镯撞在青石板上,"当啷"一声碎成两截。
"苏掌事。"老孙头从火房里出来,掌心托着块乌木铜牌,表面的"御膳司掌事"西字被摸得发亮,"旧年王掌事卸任时,说这牌子该传给实心做事的人。"
苏挽棠接过铜牌,指尖触到刻痕里的包浆,像触到几十年的烟火气。
她收进袖中,提高声音:"今日起,御膳司每月初一、十五开账,各殿派小主来查。
采买单、用度册,一概摆在明处。"
"好!"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应和。
那个递茶的小丫头眼睛发亮:"奴婢从前跟着赵嬷嬷管采买,总被塞些霉米烂菜......"
"往后不会了。"苏挽棠望着廊下挂的铜铃,风一吹,叮当响得清亮,"御膳司的灶火,该给六宫煮干净饭。"
午后的凤仪宫飘着百合香。
张德全跪在软毯上,额头沁着汗:"娘娘,周玉娘被革了职,那苏挽棠今儿个刚接了掌事令牌。"
皇后正捏着颗东珠串子,闻言指尖一紧,珠子"啪"地迸出两颗,滚到张德全脚边。
她抬眼时,丹凤眼尾的金粉抖落些:"一个厨娘也能翻天?"
"奴才听说,她昨儿个茶宴上得了太后身边徐夫人的夸。"张德全缩了缩脖子,"还说要查账......"
"查账?"皇后冷笑一声,从妆匣里抽出封信,封泥上印着丹凤朝阳,"把这送太后慈宁宫,就说御膳司新掌事结党营私,连火房老太监都成了她的人。"她着信笺边缘,"太后最厌后宫干政,她苏挽棠再会做点心......"
"奴婢遵旨。"张德全捧着信退下时,听见皇后轻声补了句:"总得让她知道,六宫的天,不是灶火能烧穿的。"
御书房的檀香比往日更浓。
苏挽棠跪在金砖上,望着皇帝案头展开的诏书,"御膳司正掌事"六个字墨迹未干。
"起来吧。"萧承煜放下朱笔,目光扫过她袖中露出的半块铜牌,"朕从前总说,御膳司的点心太甜。"
苏挽棠抬头,正撞进他深潭般的眼。
"如今才知道,是甜得太刻意。"他指尖敲了敲案上的琉璃盏,"你做的,倒有股子不讨好的清。"
"谢陛下谬赞。"她垂眸,心里却像过了遍筛子——皇后的密信、太后的猜忌、御膳司刚清的账目......
"下去吧。"萧承煜挥了挥手,又像是想起什么,"明儿个太后要办秋茶宴,你准备些应季的。"
"是。"苏挽棠退到殿外时,风卷着银杏叶扑来。
她摸了摸袖中铜牌,上面还留着老孙头掌心的温度——可这温度,怕是要被更冷的风刮散了。
月上柳梢头时,御膳司后巷的墙根下闪过道黑影。
他裹着玄色斗篷,腰间挂着刑部的鱼符,却熟门熟路地避开巡夜太监,翻进了档案库。
烛火在砖缝里亮起时,他掀开最上层的卷宗,指尖拂过积灰,停在一本泛黄的封面上——
"三皇子生母,昭殿李婕妤。"
纸页翻动的声响混着秋虫鸣,像根细针,轻轻扎进了大昭朝最隐秘的旧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