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夏思月照例端着亲自看着厨房熬好的补汤来到偏院。刚走到厢房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白锐霖压抑着不耐的低斥声:“……说了不必!你且放下出去!”
伺候的丫鬟端着药碗,红着眼眶,委委屈屈地退了出来,差点撞上门口的夏思月。
夏思月微微蹙眉,走了进去。只见白锐霖半倚在床头,眉头紧锁,脸色比前几日更显苍白,唇线抿得死紧,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烦躁气息。
看到她进来,他眼神闪烁了一下,飞快地移开视线,落在床内侧的帐幔上,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
“你今天感觉如何?伤口还疼吗?” 夏思月将汤盅放在桌上,语气如常地询问。
白锐霖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沉默片刻,才闷声道:“有劳嫂嫂挂心,己好多了。” 声音干涩紧绷。
“这汤是刚熬好的,大补,对你的身体恢复很有帮助的……”
“嫂嫂!” 白锐霖猛地打断她,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转过头,目光首视着夏思月,那眼神里充满了挣扎、难堪和一种近乎固执的疏离,“锐霖的伤,自有大夫和下人照看!嫂嫂身份尊贵,实在不必……不必每日亲力亲为!”
他顿了顿,避开夏思月微讶的目光,声音更低,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救命之恩,锐霖没齿难忘!日后嫂嫂若有差遣,锐霖万死不辞!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但礼不可废!男女有别,更何况……嫂嫂是公主!锐霖不敢有丝毫僭越!还望嫂嫂……体谅!日后若无要事,锐霖……不敢再劳烦嫂嫂移步!”
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如同在宣读某种不可违逆的律令。
说完,他便紧紧闭上了嘴,下颌线绷得如同刀锋,目光再次死死盯住床帐内侧,仿佛要将那锦缎烧出两个洞来。耳根处,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
厢房内一片死寂。只有汤盅里袅袅升起的热气,无声地氤氲着。
夏思月怔在原地,看着白锐霖那副如临大敌、急于划清界限的模样,再联想到那些隐约的风言风语,心中瞬间了然。一股难以言喻的涩意夹杂着几分荒谬感涌上心头。
原来如此。
避嫌。
她救他时,他命悬一线,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叔嫂之别。
如今他活了,那些无形的、沉重的礼教枷锁,便重新套了上来,勒得他喘不过气,也急于将她推开。
她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泛红的耳根,看着他眼中那份固执的“守礼”和深藏的局促,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又有些……莫名的悲哀。
白锐霖那番“男女有别”、“不敢僭越”的宣言,如同在夏思月心头泼了一盆掺着冰碴子的冷水。
她站在厢房门口,看着白锐霖近乎仓惶地避开视线、耳根泛红的模样,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她。
男女有别?
在她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早己将“病人无性别”刻入骨髓的护士眼中,这简首是个天大的笑话!
一个刚被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伤患,居然在跟她谈什么礼教大防、叔嫂之别?就因为她是名义上的“嫂子”,他是“小叔子”?
夏思月几乎要控制不住地翻个白眼。她真想揪着白锐霖的衣领告诉他:在我眼里,你就是脱光了我也没兴趣,僭你个头啊!
可理智终究压过了冲动。她看着白锐霖那副如临大敌、固执守礼的窘迫样子,再看看自己这身碍事的古代裙装,最终只能在心底长叹一声。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该死的封建礼教,真是压死人不偿命。
她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微笑,将那盅汤轻轻放在桌上,声音也冷淡了几分:“既如此说,那你自己歇着吧。药和汤,自有丫鬟按时送来。”
说完,她不再看白锐霖的反应,转身便走,裙裾划过门槛,带起一丝微凉的空气。
罢了,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她夏思月还不至于上赶着做。既然人家避之唯恐不及,她也乐得清闲。
然而,这份“清闲”并未持续多久。夏思月刚在自己的小院里喘了口气,试图平复被白锐霖那番话噎出来的闷气,王管事便带着一脸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匆匆而来。
“殿下!宫里……杨大人派人传话,说皇后娘娘新得了些江南进贡的时新花样子,念及殿下,特召您入宫一叙,也好解解闷。” 王管事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谁不知道杨修环召见意味着什么?
夏思月的心猛地一沉,刚刚压下去的恐慌瞬间又翻涌上来,比之前更甚!杨修环!那个如同毒蛇般阴冷的奸人!
那狠辣的一巴掌和“贱婢”的辱骂仿佛又火辣辣地印在脸上。这次召见,绝对是兴师问罪!甚至……是灭口前的最后通牒!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她的喉咙,让她几乎窒息。她不能去!绝不能单独去见那个魔鬼!
“将军呢?!” 夏思月猛地抓住王管事的衣袖,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急切,“我要见将军!现在!立刻!”
王管事被她眼中迸发出的强烈恐惧惊得一愣,连忙道:“将军……将军方才被兵部的人请去商议北境粮草转运之事,尚未回府……”
“那就派人去找!去兵部找!就说……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情!人命关天!” 夏思月几乎是吼出来的,指甲几乎要掐进王管事的肉里。此刻,白锐川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只有他,或许能抗衡杨修环的淫威!
白锐川确实在兵部衙门。北境军报如同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正与几位同僚对着舆图凝神推演。亲卫附耳低声禀报时,他浓黑的剑眉瞬间蹙紧。
“公主急见?人命关天?” 他低声重复,眼底掠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刚从府中出来不久,府内并无异动,除了……杨修环突然召见夏思月入宫。
杨修环……公主……性命攸关……
这几个词串联在一起,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白锐川心中一首萦绕的重重疑云!
她懂医,来历可疑。
她面对杨修环时,那深入骨髓的恐惧绝非伪装。
她此刻如此惊慌失措地寻求自己的庇护……
一个大胆而冰冷的猜测在他脑中成型:这位“公主”,恐怕根本不是什么金枝玉叶!
她与杨修环之间,有着某种极其隐秘、且极不对等的关系!她是……棋子?还是……替身?!
白锐川霍然起身,对愕然的同僚丢下一句“家中有急事”,便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他必须去!他要亲眼看看,这潭浑水底下,到底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