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之种的嫩芽在晨风中蜷缩成焦黑的卷须时,陆沉舟的读心术突然失控。
他听见陆清欢的心跳声里混着金属杂音,像台即将报废的老钟;听见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发出蜂鸣,那是第三魂力量流逝的征兆;最清晰的是顾言深的声音,从记忆海的深处传来,带着潮湿的、被海水浸泡过的回响:“阿舟,快来……”
“圣殿的星图在扭曲!”陆清欢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攥着陆沉舟的手腕,两人跌跌撞撞冲进圣殿,水晶穹顶的星图正像被搅浑的水面般摇晃,原本清晰的星轨化作纠缠的光带,将中央的青铜门染成诡异的紫黑色。
“反重生程序在侵蚀记忆海。”陆沉舟的指尖抵在青铜门上,金粉刚触到门纹便被腐蚀成黑烟,“顾言深的意识碎片被卷进去了!”
陆清欢抽出银链,银链上的族徽突然泛起强光:“我用天听族的血脉强行破门!”
银链与青铜门相撞的瞬间,整座圣殿剧烈震动。陆沉舟被甩到墙上,却看见门内涌出的不是记忆碎片,而是大片大片的海水——咸涩的、泛着幽蓝的海水,其中漂浮着无数半透明的身影:穿月白长袍的天听族先辈、被锁链穿透的天听族战士、抱着婴儿的女人(正是陆沉舟的母亲),还有……
“顾言深!”陆沉舟扑进海水里。
顾言深的身影就在前方。他穿着青衫,发梢滴着海水,正站在一片珊瑚礁上,手里捧着个发光的琉璃瓶。瓶中漂浮着半块碎玉,正是陆沉舟一首攥在手里的那半块。
“阿舟。”顾言深的声音像被水泡过的琴弦,“这是你的‘心灯’。”
陆沉舟的呼吸一滞。他想起前世暴雨夜,顾言深护着他躲进树洞时,怀里也揣着类似的琉璃瓶;想起意识海里,顾言深的意识碎片说“我在圣殿等你”;想起留声机里那首未唱完的歌,原来歌词里的“朝霞”和“晚霞”,都是顾言深用记忆海的海水写成的。
“这是什么?”他接过琉璃瓶,指尖触到碎玉的瞬间,整片海水突然沸腾。
“你的血脉本源。”顾言深的笑容比记忆海的海水还清透,“千机阁用它制造了‘反重生程序’,想让你的‘心灯’熄灭,这样天听族的血脉就会永远被他们掌控。”他指向琉璃瓶里的碎玉,“但我把它抢回来了。”
“可这是你的……”
“不是我的。”顾言深打断他,指尖轻轻碰了碰陆沉舟的唇,“是你的。从三瓣命莲降世的那天起,你的心灯就亮了,而我……”他的身影开始虚化,“只是帮你举着灯的人。”
陆清欢突然拽住陆沉舟的胳膊。她的银链在海水里泛着幽光,后颈的族徽正渗出黑血——那是千机阁的“反重生程序”在反噬:“阿舟,快看!”
陆沉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记忆海的深处,浮现出座漆黑的祭坛。祭坛中央跪着个戴黄金面具的男人,正是千机阁初代阁主。他的双手按在块黑色水晶上,水晶里锁着无数天听族人的魂魄,其中最醒目的是顾言深的魂魄——他被锁在最深处,身上缠着带刺的铁链。
“原来顾言深才是被封印的那个……”陆沉舟的声音发颤。
“不。”顾言深的指尖抚过陆沉舟的脸颊,“我是自愿的。母亲说过,用我的魂魄做饵,能引出千机阁的幕后主使。”他的笑容变得很轻,“阿舟,你记不记得,母亲日记里最后一页写着‘我的小阿舟,你是光,我是影子’?”
陆沉舟的眼泪混着海水砸在琉璃瓶上。他想起前世陆明远说“你是灾星”,想起自己总觉得自己是家族的累赘,原来母亲早就告诉他——他是光,而顾言深,是他的影子,是永远站在他身侧、替他挡住黑暗的人。
“那幕后主使是……”
“是我。”
阴恻恻的声音从祭坛后传来。
陆沉舟和陆清欢同时转头。
穿墨绿暗纹西装的男人站在阴影里,他的脸藏在宽檐帽下,声音却带着陆沉舟熟悉的、前世的、在陆家宴会上举着枪的疯狂:“顾言深,你以为我真的只是千机阁的走狗?我是你母亲的弟弟,是天听族分裂时被流放的‘暗月支’族长——”
“陆明远?!”陆清欢的声音带着震惊。
“不。”男人摘下帽子,露出张与陆沉舟有七分相似的脸,“我是陆沉舟的叔叔,陆明渊。”
陆沉舟的读心术不受控制地启动。他听见陆明渊的心声里全是怨毒:“天听族的血脉该由我来继承!凭什么顾言深能当‘心灯’,凭什么陆沉舟能被他们护着?我要毁了这一切,让天听族为我颤抖!”
“所以你联合千机阁……”
“对!”陆明渊的声音里带着癫狂,“我用千机阁的技术篡改了天听族的记忆,让你们以为自己是‘灾星’;我用顾言深的血养着‘反重生程序’,等它启动,你们的心灯就会熄灭,而我——”他的指尖按在黑色水晶上,“会成为新的天听族王!”
“你疯了。”陆清欢举起银链,“母亲说过,天听族的王必须是‘三瓣命莲’的守护者,而你……”
“我才是真正的守护者!”陆明渊的瞳孔泛起黑血,“顾言深不过是个被利用的‘影子’,陆沉舟不过是个被蒙蔽的‘光’,只有我——”
“够了。”顾言深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他的身影不再虚化,反而比任何时候都清晰,眼底泛着与陆明渊相同的黑血,却比那更冷、更亮,“你忘了吗?母亲说过,‘影子’也能成为‘光’。”
陆明渊的脸色瞬间惨白。他后退两步,撞翻了祭坛边的青铜灯:“你、你怎么可能……”
“因为我从来不是你的影子。”顾言深的指尖凝聚起蓝光,那光穿透了黑色水晶,“我是天听族的‘心灯’,而你——”他的笑容冷得像冰,“只是个偷了灯芯的小偷。”
黑色水晶轰然碎裂。陆明渊的惨叫声被淹没在记忆海的轰鸣里,他的身体开始透明,像团被风吹散的雾气。
“阿舟,清欢。”顾言深的声音恢复温柔,“去拿你的心灯。”
陆沉舟这才发现,琉璃瓶里的碎玉正在发光。金粉从玉佩里涌出,与碎玉的光融合成一道光链,首通记忆海的尽头——那里有座开满鸢尾花的花田,花田中央站着个穿白裙的女孩,正捧着青瓷坛对他笑。
“清欢?”陆沉舟的声音发颤。
“是我。”女孩的声音带着熟悉的甜,“我在等你种花呢。”
陆沉舟和陆清欢手牵手冲进光链。当他们穿过光链的瞬间,记忆海的海水突然退去,圣殿的水晶穹顶重新亮起星图,青铜门缓缓闭合,将陆明渊的惨叫声永远封在了里面。
花田的风裹着鸢尾香。陆清欢将青瓷坛递给陆沉舟,酒液在杯中漾出细小的漩涡:“顾言深呢?”
“他在花田里。”陆沉舟指向花田中央。
那里不知何时冒出株幼苗,嫩绿的茎秆上顶着朵半开的鸢尾花,花瓣上沾着晨露。花茎下埋着块碎玉,与陆沉舟手中的玉佩严丝合缝——正是顾言深的“心灯”。
“他说过,要和我们一起种鸢尾花。”陆沉舟蹲下身,将碎玉埋进花田,“现在,他做到了。”
陆清欢的手指抚过花瓣:“阿舟,你看。”
花田的尽头,顾言深的身影正从晨雾中走来。他穿着青衫,袖口绣着半朵莲花,手里捧着个青瓷坛,坛口飘出的甜香,与他们手中的桂花酿一模一样。
“抱歉,来晚了。”他的笑容比鸢尾花还亮,“不过没关系——”他举起酒坛,“我们可以从今天开始,重新种一遍。”
陆沉舟和陆清欢笑着迎上去。三双手交叠着捧起酒坛,酒液在晨光中泛着金波,像极了他们记忆里的、老槐树下的那坛桂花酿。
希望之种的嫩芽在花田里重新抽枝。这一次,它开出的花,是比记忆里更灿烂的、永不凋零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