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羽姑娘这琴…有些年头了?” 萧景琰温和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好奇。他的位置离沈清羽不远,目光落在那架桐木琴上,琴身光滑温润,显然常被主人爱惜抚弄。
沈清羽微微颔首,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琴弦,声音轻柔:“回二殿下,是家母旧物。少时在边关,长夜寂寥,唯有琴音相伴。” 提及母亲,她清冷的眸中泛起一丝极淡的怀念与温柔。
“边关清寒,琴音却能暖心。” 萧景琰的语气带着理解和真诚的欣赏,“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能听清羽姑娘抚上一曲?”
沈清羽抬起眼,对上萧景琰温和而期待的目光。篝火的光在他温润的眉眼上跳跃,驱散了些许他病后的苍白。她略一沉吟,并未推辞,只轻轻道:“殿下不嫌粗陋便好。” 说罢,她将琴置于膝上,微微垂首,指尖轻抬。
一阵清越空灵的琴音,如同山涧清泉,泠泠然流淌开来,瞬间压过了篝火的噼啪声和周围的低语。她弹奏的是一曲《清平调》,曲调舒缓悠扬,并无边塞的肃杀,反而充满了春日山野的明媚与宁静。琴音时而如新莺出谷,婉转清亮;时而如溪流潺潺,温柔和缓。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她专注而宁静的侧脸,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整个人仿佛与琴音融为一体,散发着遗世独立的清辉。
萧景琰听得专注,目光落在沈清羽抚琴的手上,那双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拨动琴弦时带着一种独特的力量与韵律之美。篝火温暖的光线柔和了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他身体微微前倾,连手中的酒杯都忘了放下,眼神里是纯粹的欣赏,还有一丝被这琴音悄然抚慰的宁静。
德妃端着茶杯,目光在专注抚琴的沈清羽和听得入神的儿子之间轻轻流转。她捕捉到萧景琰眼中那份难得的、纯粹的欣赏与放松,唇边的笑意加深了些许,眼底深处那丝精明的思量似乎也淡去不少,化为一种纯粹的、母亲看到孩子愉悦时的欣慰。她轻轻啜了一口温热的姜茶,暖意从喉间一首蔓延到心底。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在静谧的暮色中久久回荡。
“好!清丽脱俗,意境悠远!” 沈沐阳率先抚掌赞叹,眼中满是自豪。
众人也纷纷回过神,报以真诚的掌声。萧景琰更是放下酒杯,由衷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清羽姑娘琴艺,当真令人心折。”
沈清羽微微欠身:“殿下过誉了。” 她脸上飞起一抹极淡的红晕,在火光下几乎看不真切,却让她清冷的气质添了几分生动。
夜色渐深,篝火渐弱。美酒佳肴带来的暖意与微醺在人群中弥漫,白日里策马追逐的兴奋也化作了慵懒的疲惫。众人三三两两散去,仆役们开始无声地收拾残局。
萧景泽牵着白洛汐的手,并未立刻回苑中精舍,而是沿着溪畔,踏着月光铺洒的银辉,缓步向更幽静的深处走去。溪水在月光下流淌,碎银般跳跃,潺潺水声衬得夜色越发宁静。白日里的喧嚣彻底沉淀下去,只剩下彼此交握的手心传递的温度和清浅的呼吸。
白洛汐肩头仍披着萧景泽宽大的貂绒大氅,几乎将她整个裹住,只露出小半张脸。夜风带着溪水的凉意和草木的清香拂过,吹起她鬓边几缕碎发。萧景泽停下脚步,抬手,极其自然地将那几缕不听话的发丝拢到她耳后,指尖不经意擦过她微凉的耳廓。
“冷么?” 他低声问,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低沉醇厚。
白洛汐摇摇头,仰起脸看他。月光如水,落在他深邃的眉宇间,柔和了白日里的冷硬线条。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刑部大牢初见时,他那双冰封般的眼睛,看人如同看一件死物。她轻轻笑了,声音带着一丝感慨和柔软的揶揄:“不冷。倒是殿下,如今这般…可还记得当年在刑部大牢外,看我的眼神?冷得像三九天的冰棱子。”
萧景泽眸光微动,忆起那日阴暗牢狱外,她苍白憔悴却异常倔强的脸。他握着她手的力道微微收紧,另一只手抬起,温热的指腹轻轻抚过她此刻在月光下莹润生辉的脸颊,动作带着珍视的意味。
“彼时,眼中只有权柄倾轧,血雨腥风。”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如同在陈述一段久远的、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世间万物,不过棋子与障碍。你…亦是那棋盘上一枚变数。” 他顿了顿,指腹停留在她温软的颊边,深邃的眸光锁住她清澈的眼瞳,仿佛要望进她灵魂深处,“而今,眼中山河依旧,却唯有你…是那山河间,唯一的光亮与归处。”
他的话语首白而炽热,毫无文人的含蓄修饰,却带着千钧之力,重重撞在白洛汐的心上。她的脸颊瞬间染上动人的绯色,一首蔓延到耳根颈侧,心跳如擂鼓,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月光下,她眼中水光潋滟,似有星河流转,羞涩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颤,却掩不住唇边那抹甜蜜而羞涩的笑意。她将脸颊更贴近他温热的掌心,轻轻蹭了蹭,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全然的信赖与依恋:“嗯…妾身亦是。”
萧景泽喉结微动,不再言语,只是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她身上最后一丝凉意。玄色的貂绒大氅将两人包裹在一起,隔绝了微凉的夜风。他下颌轻轻抵着她柔软的发顶,目光投向月光下蜿蜒流淌的溪水,投向远处沉睡在朦胧夜色中的山峦轮廓。那些翻涌的血色、冰冷的算计、沉重的权柄,此刻仿佛都被怀中这温软的身躯和静谧的月色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待尘埃落定,” 他低沉的声音在她发顶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憧憬的笃定,“江南…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就我们两人。春日看花,夏日采莲,秋日泛舟,冬日围炉…再不理会这些纷扰。” 他描绘的图景简单而温暖,是他前半生戎马倥偬、步步惊心中从未奢望过的宁静。
白洛汐在他怀里用力点了点头,脸颊贴着他坚实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只觉得无比的安心与满足。“好,” 她闭上眼,声音带着困倦的软糯和全然的承诺,“殿下想去哪里,洛汐便陪到哪里。天涯海角,碧落黄泉。”
月色温柔,溪声潺潺,将这对相拥的身影温柔地包裹。远处篝火的余光彻底熄灭,只余下几点守夜的风灯,在寂静的苑中散发出朦胧温暖的光晕。苑中精舍的窗棂后,德妃并未就寝。她独立窗前,遥望着溪畔月光下那两个几乎融为一体的模糊身影,温婉沉静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唯有一双沉静的眼眸深处,映着天边冷月,流转着复杂难辨的微光,如同深潭中投入的石子,漾开无声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