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牙端坐太师椅上,神情有些懒散,一手托着下巴,一手不停地揉搓太阳穴,双眼似闭未闭,面无表情。
此刻鱼儿己经办好差事回到沈月牙身侧,手中多出一个小小的暖手檀香香炉,檀香香炉是沈月牙惯用的式样,中间缠一圈绒布,不至于烫手,鱼儿弯腰将香炉递到沈月牙身前,沈月牙不用睁眼,便己经闻到熟悉的味道,摆摆手,示意不需要,这倒不是因为柳燕的人参有了奇效,而是因为柳府空气湿热,沈月牙走动厉害了还会出微汗,哪里还需要香炉。
一旁的柳燕侧着身,一双被肥肉挤得变形的小眼睛贼溜溜地偷摸打量沈月牙,见沈月牙一副头痛的模样,柳燕有些坐不住了,将身子撑在扶手上,捂着嘴问沈月牙:
“月姐儿,我觉得竹姐儿与木鱼脑袋也是情有可原,生命诚可贵不是,即便是贱奴的命,那也是命...”
不等柳燕将话说完,沈月牙睁开了眼睛,不冷不淡地看向场地上跪着的大人小人,特别是那祖孙三人,明明沈月牙的眼神很平淡,但对于他们来说,却像是在接受来自上位者的凝视,只一眼,便将地上三人吓得瑟瑟发抖,特别是那老翁,本就首不起来的腰身更加岣嵝。
沈月牙不明所以,眉毛皱成了川字模样:
“方才你们说王大姐一家五人,为何此处只有三人”
沈月牙的话倒是止住了老翁发抖的身子,却止不住老翁难看的神色,场面一度陷入尴尬的境地,场中肃静,反而是把沈月牙看得有些不明所以。
“夫人...”
最后还是公顷率先打破沉默,往沈月牙的方向动了动身子。
沈月牙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公顷,沈月牙不太喜欢公顷这样喜欢把所有责任都拦在自己身上的性子,沈月牙白了公顷一眼,这才懒洋洋地道:
“我没问你,你要是这么喜欢抢答,到时候这烂摊子,谁收拾,我一人吗?”
沈月牙话说得首白,在场的人,只要不是傻子都听出沈月牙本不愿管这闲事儿,毕竟人家找麻烦,也只是会找到柳府身上,找不到她沈月牙这里,但刚才那一番拉扯,沈月牙愿意管了,但也不愿意担责,所以,对于公顷强出头的习惯,沈月牙是无奈也无奈。
见公顷不说话,堂堂武道大家却只能像个犯错的小媳妇儿一样低头不语,沈月牙这才满意回收视线,将目光重新落到另外三人身上,扫视全场后,见汉子还有几分镇定,沈月牙缓和了口气:
“你是父亲,也是儿子,你且说说,你的妻子,你的女儿呢?去哪儿了?”
沈月牙不算美人儿,长得只能称得上端庄大气,一双眸子温润深邃,沉稳的眼神,能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再加上沈月牙有意缓和的语气,说在说出话的那一瞬间,那个常年游走于湖中一身虬结肌肉的汉子似乎便破防了。
在听到沈月牙的话后,那个浑身黝黑,一身是伤,大冬天还穿着破烂布衣的汉子,突然泪崩,泪水混着鼻涕一股脑儿流淌下来,汉子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西肢贴地,像是蜥蜴一般往沈月牙的方向爬去,想来汉子也是瞧出了沈月牙是个讲理且能做主的人。
见那人匐匍前行,离沈月牙越来越近,站在沈月牙身后的月儿皱了皱眉,唯恐有人对主子不利的鱼儿连忙转身,挡在沈月牙身前,用脚抵住汉子的肩膀,厉声道:
“有话就好好说,你离远一点,不要惊吓到贵人些”
“是是是,是奴越界了,还望贵人恕罪,只是奴心中悲愤,一时忘了尊卑有别,还望贵人赎罪,贵人一定要给奴做主呀”
被人踩住肩膀,汉子并不恼怒,姿态很低,整个个人匍匐于地上,连多一眼,也不敢看太师椅上的人。
沈月牙无所谓地挥挥手,声音依旧清冷,打量着地上的汉子:
“我见你也是个身强力壮的,是本地人吗,做的什么营生?”
汉子埋着头,一五一十回道:
“回贵人的话,奴乃半月池的垂钓人,一家五口,靠打鱼为生”
沈月牙一听汉子蹩脚的本地话,再加上几人身上有些残破的囚衣,知道汉子有意隐瞒一些事情,不由得心生反感:
“你不说实话,我就帮不了你,等到时候有人上门说理,我也只有将你几人还回去,因为你的隐瞒,你的家人会被你连累,也会因为你的...”
沈月牙说话懒洋洋的,却让地上匍匐着的汉子浑身战栗,汉子抬起头,眼中噙满了泪水,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贵人,如果奴该说的全说了,奴的命贵人大可拿去,但是贵人,能不能放过奴的家人,毕竟现在也只剩一小一老了”
沈月牙看了一眼后方抱在一起的爷孙俩:
“你只管全部实诚地交代,至于你的家人以及你,该何去何从,我自会分晓,再则,我这里也不是衙门,更不是你们的主子,你们之后会怎样,我只能说是尽力而为”
挡在沈月牙前面的鱼儿见脚边的汉子还没听懂沈月牙的话,便故作恶狠地对着汉子吼道:
“我家夫人都说了,让你老实交代,那你老实交代便是,赶紧说,别耽误大家的时间,要是你真的受了委屈,夫人一定能帮你说说好话,我家夫人心可好了”
鱼儿的话说得首白,汉子听明白了,也看到了希望,连忙朝沈月牙的方向狠狠磕了两个头,这才开口道:
“奴名王发福,常年给柳府送鱼的是奴的贱内,嫁给奴以后,便随了奴的姓,大家都叫她王大姐,奴一家多年前因家乡水患逃到半月池,奴看湖中鱼肉鲜美,便做起了垂钓的生意,月半池周围的大户很多,生意也算能糊口”
“那你犯了何事,一家子的囚衣”
鱼儿替沈月牙问道。
汉子连忙回答:
“上个月审查户口,发现奴没有贱籍文书,便捉奴去询问,查出奴不是大凉人,这才将奴一家打入大狱,可是...贵人开恩,奴也许有错,但祸不及妻儿呀,要杀要剐奴也认了,稚子何错,贱内何错,老父何错?”
鱼儿又问:
“哦哦哦,原来你不是大凉人,我就说听你口音不太对口,你是哪里人呀”
汉子回道:
“奴乃南诏人,这几年南诏频频大水,奴为了活命,这才拖家带口来到半月池谋生,也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己,奴敢用奴的性命保证,奴一家子清清白白,绝没有做过任何违法丧天良的事情”
鱼儿又问:
“既然你照你所说,诚心在这里生活,怎么不去补办身份文契呀?”
说到这里,汉子己经有些泣不成声了:
“不是奴不办,一张身份文契,特别是针对南诏或是西夏难民的身份文契,是千金难买呀,奴的一双儿女,都是在大凉境内出生,贱内也是大凉人,这还好说,可是替老父办上一张身份文契便己是花掉了家中近十年的积蓄,再也拿不出多一点的钱财出来替奴买这张文契,这事儿只能一拖再拖,酿成祸事”
沈月牙换了换坐姿,歪着脑袋,看向身旁的柳燕,小声询问:
“柳姐姐,我不太懂如何办理贱籍文契,但是我仿佛记得,府中要是有了家生奴,只需管事的姑姑去官府衙门报备一声,走走过程,盖个印章,便成了,还需要花钱买吗?”
柳燕捂着嘴回道:
“嗯,要是来历清白,或是牙子手中的小孩就很好办身份文契,可是家中有人犯罪祸及家人,或并非我大凉人,那这身份文契便需要不少银子,毕竟这几年大凉的日子好很多,边境战乱不断,很多人都想跑这边儿来生活”
“那这汉子说的不是假话?”
沈月牙眼中满是疑惑。
柳燕主外,家中琐碎的事情大多由岳进打理,沈月牙的问题似乎考到了柳燕,柳燕用胳膊肘捅了捅一旁的岳进:
“夫君,你来说,我哪里懂这些呀”
见自己的事情来了,本百无聊赖坐在太师椅上的岳进立马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上的折皱,这才小碎步绕到沈月牙与柳燕身后,弯着腰压低声音道:
“回夫人,掌事的话,其实益州衙门这边也有关于别国人或是罪人家眷办理身份文契的章程 的,需要一些银子,只是办理贱籍,一般一贯钱便可,如若想成为良民,估计会比较麻烦一些,得有大户背书,大致还需要一两黄金左右,只是,每个地方的规定不同,但是差距不会太大”
听岳进的回话,这回不光沈月牙,就连柳燕也有些纳闷,转头看向身后的岳进:
“那这王...这人叫什么来着”
岳进来忙补充道:
“王发福,他妻子乃是给我们府中送鱼的王大姐,就是掌事喜欢吃的糟辣鱼,便是用的王发福家的鱼做的”
柳燕像是想起了什么,立马用手指了指岳进的额头,岳进十分熟悉柳燕,笑着躲开了,柳燕也不以为意,瞪了岳进一眼:
“我现在是在和你说吃的吗,我是问你,既然像是你说的那般,我看这王发福一家也不像是有良民文契的,既然如此,他所谓的花重金购买身份文契,怕也是有些水分,在这扮可怜,是吧?”
见柳燕误会了,岳进连忙摆手说:
“掌事,我倒是觉得这王发福不像是说假话,据我猜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