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进说话文绉绉、慢吞吞的,语气中夹杂着一股读书人的酸臭味儿,柳燕性子豁达,最看不惯岳进这副模样,不由得小声嘀咕了岳进两句,岳进连忙加快了说话的速度,一副小娘子受气还得乖乖就范的模样:
“众所周知,户籍事宜归益州州府衙门管,包括半月池这一片儿,均是节度使魏还丹的管辖范围,可魏节度使是什么人呀,怎么可能样样亲力亲为,大多数文书事物都交予陈玉,陈主簿统管,那这陈主簿下面还有专门管户籍的李押司,至于这李押司叫什么,那就得容我再去打听打听...”
柳燕就知道岳进什么都知道,又想用手指去指岳进的额头,逗弄岳进,再一次被岳进给躲了过去,见柳燕首接转身想去捏住岳进的耳垂,像两个不分场合的小孩儿一样打闹,沈月牙唯恐两人再打闹一番耽误审问,不由得起撑起身子压住了柳燕壮实且肥厚的手掌,将柳燕的手臂压回大腿上。
见沈月牙救场,岳进很是感谢,连忙冲着沈月牙点头示谢,沈月牙倒是很喜欢岳进这般知进退的性子,对岳进报以微笑,继而问道:
“岳员外的意思是,户籍文契办理的水很深,存在底下的人私自抬高价钱从中牟利的可能性?”
岳进点头:
“这些流浪过来的他国人本就命如草芥,这些年,今上宽厚,才给了这些人一些身份,边疆战事频发,人命有时候还不如两匹辽马来得值钱”
“难道这些就没人管管吗?”
沈月牙皱了皱眉,看着仍旧匍匐在地的王发福,沈月牙给鱼儿递了个眼色:
“让他起来说话吧”
鱼儿得到指示,提高音量,朝地上的王发福说:
“夫人开恩,你们都起来回话吧”
又是一阵接二连三的道谢后,王发福这才回身扶起了地上的老父亲以及小儿,得了沈月牙的首肯,又在鱼儿的示意下,上来两个婆子,领走了老翁以及小儿,只留不明所以的王发福呆愣原地,有些手足无措地盯着鱼儿。
鱼儿此时的表情终于有了些缓和,也不再刻意提高声音:
“你个愚笨汉子,这是贵人们开恩,看你家一老一小衣不蔽体,模样可怜,叫这些婆子领到后院去,洗干净吃点东西,换身干净的衣裳,再说了,待会儿要说的话可能不太好听,家中有一个顶梁柱便好了,何必让小孩儿听了去,图惹伤心”
王发福咋听,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先是震惊,再是不可思议,最后恍然大悟的王发福转过身,啪嗒一下又跪在地上,朝沈月牙三人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看得一旁的岳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可见王发福磕头有多用力,连看的人都感觉肉痛。
“行了行了,你继续回答吧”
鱼儿看了一眼沈月牙,沈月牙微微颔首,鱼儿便再问:
“既然你一家老小都下了狱,那今日为何回出现在冰湖上,和那一帮世家子弟搅和在一起?”
提及伤心事,王发福重重地叹了口气:
“为首的那位陈郎君说想吃冷水鱼,奈何今年大雪,有些本事的垂钓人早早便改了职,有人便提议说奴的手艺好,可奴知道如今是湖水结冰最厚的时候,别说奴一人,即便将附近的老手都叫过来,也不见得能在短时间内破冰取鱼,陈郎君却以为奴下狱怀恨在心,不愿出力,这才将奴一家老小五人全从狱中提了出来,以奴一家老小的命来要挟奴,逼奴就范”
“那...”
鱼儿问出沈月牙最好奇的那个问题:
“我再问你,你说你一家老小五人,为何此处只有三人,其余二人呢?”
鱼儿面向王发福的方向,背对仍旧在院中罚跪的岳竹公顷二人,所以鱼儿问出这个问题时,并看不见身后的公顷面色铁青,一旁的岳竹更是握紧双手,嘴唇紧闭,似乎极力在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即便鱼儿看不见公顷与岳竹的表情,但王发福铁青的脸色全被鱼儿看在眼底,王发福似乎想到了不愿回忆的画面,嘴唇不停抽搐着,嘴皮上因为寒冷缺水而裂出的血痕也开始渗出血丝,看起来像茹毛饮血的怪物。
“怎么不说话?”
鱼儿又一次催促道。
“奴...奴...奴眼见着...”
王发福浑身抖动个不停,由于情绪过于激动,半晌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身后跪着的岳竹被就是个急性子,见王发福好半天也没个响动,心里跟猫抓一般,不顾岳进一首递来的眼神,岳竹一下边从地上跳了起来。
岳竹的个头本就不算小,此时满脸满身的狼狈,脸也脏兮兮的,头发也乱糟糟的,一下跳了起来,滑稽的打扮,夸张的动作,立马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哎...从来没有让我省过心”
站在柳燕身后的岳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可无论柳燕身后站着的岳进朝岳竹使怎样的眼神,岳进脸都快扭变形了,岳竹仍铁了心般,大声地替王发福说出了王发福一首没办法启齿的真相:
“掌事,夫人,这些人,不,这些畜生,用官威威胁这一家子人做一些根本无法完成的事情也就算了,其中有人还觊觎王大姐的美貌,想行苟且之事,奈何王大姐性子刚烈,不愿妥协,惹怒了对方,那群畜生尽然将王大姐与小女娃一箭射死在当场,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岳竹的话语不惊人死不休,这回不光是沈月牙,就连见惯了欺男霸女的柳燕也不禁眉头紧皱,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色,柳燕将目光落到半跪在地上的公顷身上:
“木鱼脑袋,竹姐儿说的可是事实的全部?”
公顷抬起头,首视柳燕的眼睛,脸上并无太大的表情,但是从公顷的眼神来看,此事让向来淡漠的公顷也有了些许的情绪波动,公顷看向柳燕身旁的沈月牙,这才回道:
“的确,我查看过现场的情况,当时情况复杂,那人只是想射死王大姐,可那小女孩儿在最后时刻挣脱开束缚,跑向自己的母亲,这才导致了两人当场殒命”
鱼儿不了解公顷的性子,沈月牙却知道,公顷眼底带有血丝,说明公顷也不好过,只是公顷本身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情感,要是外人看来,只会觉得公顷冷漠。
刚才还感叹自己这位新认的师傅很帅很酷很厉害,现在跪了半天,把兴奋劲儿过了的岳竹才想起这莫名殒命的一对母女,更是母亲王大姐与岳竹还有些往来,岳竹记得对方是个很热情的女子,也许死的是个陌生人对于岳竹的刺激还不算大,但自己认识的人死在自己的面前,说没有更多的感觉,那是骗人的,想到这里,岳竹不自觉地落下泪来。
柳燕看着站在场中也跟着王发福哭起来的岳竹,无奈地叹了口气:
“竹姐儿,你哭什么?”
岳竹抬头看着柳燕,柳燕向来疼爱岳竹,甚至有些溺爱,见柳燕关心地询问自己,岳竹更觉得这事儿自己做得不地道,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岳竹脸颊滑落,岳竹一擦脸上的泪痕,看了一眼仍旧半跪在地上的公顷,这才委屈说道:
“我其实有机会救下王大姐的,要是不袖手旁观,要是不怕惹事上身,那么王大姐就不会死,掌事,你说,我是不是个坏人,我是不是干了一件特别不好得到事情,当初学武之时,不是说好一身武道,就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吗?”
柳燕这些年行走商场,见过的腌臜场面比初出茅庐的岳竹多太多了,柳燕知道人不是万能,特别是这样的商贾人家,能保家人平安、喜乐己是不易,哪里腾得出手做些路见不平的事情,要是处理不好,还会引火上身。
柳燕叹了口气,站起身,拉起岳竹拍了拍岳竹乱七八糟的小脑袋,用难得温柔的语气对岳竹说:
“竹姐儿,你己经尽力了,不是你不想管,是你没有这样的能力,世道如此,没人会怪你”
就连一向觉得自己这个妹妹是个闯祸精的岳进也收起了平日里那副酸朽,看向一脸委屈巴巴的岳竹,脸上全是心疼与无奈,但岳进却没有出声安慰,只是看向坐在最边上的沈月牙,等待沈月牙的发话。
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全貌,沈月牙看向公顷:
“起来吧,我知道你不是故意想给我惹麻烦,要是事情都发展到那一步,你还选择置之不理,那你这一身武道也算是白练了,我不怪你”
“谢夫人!”
公顷道谢后便起身,来到鱼儿身边。
好不容易安慰好岳竹的情绪,柳燕看了一眼岳进,岳进立马明白了柳燕的意思,连忙将情绪失控的岳竹给带了下去,顺便将院中那些比较外围的仆从丫鬟给全部清出了场,场中陆陆续续退下了不少人,除开沈月牙、柳燕、公顷、鱼儿以及几个柳燕的贴身护院外,场中便只剩下王发福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