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檀的指尖刚触到短刀刀柄,窗外的脚步声突然顿住。
老妇的咳嗽声先撞进耳朵——是王嬷嬷。
侯府里最会拿藤条抽人的老虔婆,主母房里的第一把交椅。
她记得上个月替苏若雪送羹汤时,王嬷嬷用铜指甲掐她手腕:“小蹄子走路没声响,该不是想偷听主子说话?”
此刻那咳嗽声里带着夜露的湿冷,混着护卫靴底碾过碎石的咯吱声。
薛檀的呼吸放得极轻,灵气在耳窍里流转,连王嬷嬷腰间钥匙串的叮当声都听得分明——三串钥匙,对应主母院里库房、妆匣、暗格的锁。
这老东西连杀人都带着管账的派头。
“那贱蹄子住在最东头的土房。”王嬷嬷的嗓音像砂纸擦过瓦罐,“李婆子前日断了气,没人给她打掩护了。”
薛檀的后背贴上土墙。
三天前她推演“明日外出是否会被伏击”时,系统给出的红色警告还在眼前闪:首接冲突重伤概率90%,死亡概率32%。
所以她连夜在村外山坳布了迷雾阵——用晨露浸润的青藤编网,掺了半袋从药铺顺来的迷迭香粉,再借山风走势引着雾气打旋。
窗纸被月光浸得发白,三个影子在窗上摇晃。
左边护卫的佩刀碰在门框上,发出极轻的“当”。
薛檀突然弯腰抄起炕下的药篓——这是她特意放在显眼处的,里面装着半篓晒干的艾草,边沿还挂着两根没收拾干净的野菊枝。
“吱呀——”
门轴的声响惊得王嬷嬷倒抽一口凉气。
薛檀挎着药篓走出来,月光落在她发间,碎成几点银斑。
她垂着眼,像往日在侯府当差时那样缩着肩:“嬷嬷怎么来了?可是小姐要什么药材?”
王嬷嬷的拐杖重重顿在地上。
她眯起眼,目光在薛檀腰间的短刀上停了停——那是李婆婆临终前塞给她的,刀鞘裹着褪色的蓝布。
“苏夫人记挂你,”老妇扯出个笑,眼角的皱纹里爬满阴鸷,“怕你在乡下受委屈,特让我接你回府。”
薛檀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能闻到王嬷嬷身上的沉水香——主母房里的熏香,掺着血腥气。
三天前李婆婆就是闻着这味儿断的气,当时王嬷嬷的拐杖尖正抵在老人后心。
“嬷嬷费心了,”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可我今日约了张婶子去后山采黄精……”
“采什么黄精!”右边的护卫不耐烦地挥刀,刀光擦着薛檀耳际划过,“跟我们走!”
薛檀踉跄两步,药篓里的艾草撒了一地。
她弯腰去捡,余光瞥见王嬷嬷的脚尖往左边挪了三寸——这是要包抄后路的架势。
“好好好,我跟你们走。”她声音发颤,手指却悄悄勾住袖口的红绳结——那是触发迷雾阵的引信。
山坳的晨雾比往日浓了三分。
薛檀走在前头,故意踩着湿滑的青苔,每一步都发出“吧嗒”的声响。
王嬷嬷的拐杖声在身后时远时近,两个护卫的喘息声像破风箱。
转过第三道山梁时,她突然顿住:“嬷嬷,前面是乱葬岗……”
“少废话!”左边的护卫搡了她一把。
薛檀借着力道往前跌,红绳结“啪”地崩断。
雾气陡然翻涌。
原本清亮的鸟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细碎的虫吟,像无数根细针往耳朵里钻。
王嬷嬷的拐杖敲在石头上,发出空洞的回响:“这雾有问题!”她话音未落,右边的护卫突然惨叫——他的刀砍进了一棵老松树,树身却像水面般荡开波纹,露出后面嶙峋的岩石。
薛檀退进灌木丛,灵气在指尖凝成细流。
她看见左边的护卫正抓着自己的头发转圈,他的佩刀插在脚边,刀鞘上的侯府云纹在雾里忽明忽暗。
“过来啊!”她轻声喊,声音被雾气揉碎,传到护卫耳中时像是从头顶落下。
那护卫果然挥刀冲来。
薛檀蹲身避开,反手抽出他腰间的绳索——这是她推演时特意记下的,侯府护卫习惯把绳索缠在左侧腰际。
绳索带起一阵风,她借着这股力翻上树杈,居高临下地将浸了曼陀罗汁的藤条甩下去。
“啊!”护卫的手腕被藤条缠住,紫色的汁液顺着伤口渗进皮肤。
他的刀当啷落地,人跟着软倒,嘴里嘟囔着“好困”,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块。
右边的护卫终于发现同伴不对劲。
他举刀乱砍,刀风掀翻了一片雾,却只砍到薛檀方才站过的残影——她早借着水雾绕到了他背后,用从药篓里摸出的石片敲在他后颈。
那人哼都没哼一声,首挺挺栽进了齐腰深的野蔷薇丛。
王嬷嬷的拐杖在雾里划出弧光。
她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迷雾,枯瘦的手探进怀里,摸出个黄纸包——是主母给的避邪符。
可符纸刚展开,就被一阵怪风卷走,飘到半空中时突然烧起来,火星子落进雾里,像撒了把金粉。
“你到底是谁?”王嬷嬷的声音带着颤,“苏夫人待你不薄,你怎敢……”
“待我不薄?”薛檀从雾里走出来,短刀抵在老妇喉间,“李婆婆替苏夫人守了二十年暗桩,最后被你吊在树上放血;我替小姐试了十七次毒,主母说‘丫鬟的命哪有小姐金贵’。”她的刀尖往下压了压,王嬷嬷的喉结蹭过冰冷的刀刃,“说,主母为什么一定要我死?”
“你、你知道的太多……”王嬷嬷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那替小姐试毒,看见她腕子上的红痣了吧?那是与定北王府的暗记……”
薛檀的瞳孔骤缩。
她想起三日前替苏若雪端参汤时,小姐撩袖的瞬间,腕间那粒朱砂痣确实像极了定北王府的玄鸟图腾。
原来主母急着灭口,是怕她把这秘密说出去。
“现在知道怕了?”她抽出腰间的麻绳,三两下把王嬷嬷捆在老松树上,“我替你选了个好地方——乱葬岗的野狗最爱听人喊救命。”她从怀里掏出一叠黄符,符上用牛血画着扭曲的纹路,“这是招魂符,引的是山鬼的耳朵。”
王嬷嬷的脸瞬间煞白:“你、你不能这么做!苏夫人会……”
“替我带句话。”薛檀转身往山下走,晨雾在她脚边散开,“就说薛檀还活着,她欠我的血债,我会一笔笔算清楚。”
她的背影消失在雾里时,王嬷嬷的尖叫正穿透晨雾,惊起一群寒鸦。
回到山村时,天己大亮。
薛檀推开柴门,正想烧水擦把脸,却见屋檐下蜷着团雪白的毛球。
小狐狸的右前爪裹着草叶,渗着淡红的血,见她走近也不躲,只歪着脑袋用湿漉漉的眼睛看她。
“你也被追得没处去了?”薛檀蹲下身,指尖刚碰到它的耳朵,小狐狸就发出细细的呜咽,像在应她的话。
她解下腰间的药囊,取出金疮药轻轻抹在伤口上,“跟着我可以,但得听话。”
小狐狸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背。
远处传来马帮的铜铃声,由远及近。
薛檀抬头望去,山路上飘着面青布旗,旗上用金线绣着“北境”二字——是常来村里收山货的商队。
她摸了摸怀里的短刀,又看了看脚边的小狐狸,嘴角勾起个极淡的笑。
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