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教学楼后的香樟树把影子投在奶茶店的玻璃门上，晓盈捏着手机站在队伍里，第无数次往收银台那边瞟。严开就站在柜台前，白衬衫的领口被风掀起一点，露出一小片冷白的皮肤。他的声音不高，隔着几个排队的人飘过来，清晰得像刚擦过的玻璃：“一杯无糖抹茶，加椰果，正常冰。”
收银台的小姐姐抬头看了他一眼，笔尖在订单上顿了顿：“不再加点糖吗？无糖会有点涩哦。”
严开摇摇头，视线落在旁边的价目表上，语气没什么起伏：“不用，谢谢。”
晓盈踮起脚，看见他手里还拎着一杯己经封好口的饮料，透明的杯身能看到里面淡绿色的液体，浮着几片切得极薄的苹果片——是无糖苹果奶绿，他昨天下午也喝的这个。
认识严开两年，晓盈好像从没见过他点过别的。课间操结束后的十分钟，午休时从图书馆出来的路上，或是周末补完课的傍晚，他手里的“一点点”永远逃不出这两样：要么是深绿色的抹茶，要么是带着苹果清香的奶绿，而且永远都是无糖，冰度固定，配料也只有偶尔换个椰果或仙草，像他这个人一样，规律得近乎刻板。
队伍慢慢往前挪，晓盈听见前面两个女生在讨论新品：“听说今天出了草莓奶盖，三分糖加奶盖应该刚好，太甜了会腻。”“我还是喜欢全糖的珍珠奶茶，喝着才过瘾嘛。”
她低头划着手机屏幕，指尖在“无糖抹茶”那一行停住。第一次注意到严开喝这个，是高一刚开学那次月考。考场设在阶梯教室，空调坏了，九月的热气裹着粉笔灰往人毛孔里钻。晓盈中暑晕乎乎的，趴在桌子上连笔都握不住，是后座的严开轻轻敲了敲她的背，递过来一瓶冰镇的矿泉水，还有半杯没喝完的无糖抹茶。
“这个解腻。”他当时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刚跑完步的微哑，“我不喜欢太甜的。”
晓盈那时候还不认识他，只记得那杯奶茶递过来时，杯壁上的水珠沾了他的指尖，凉丝丝的。她犹豫着喝了一口，第一感觉是有点涩，像没熟的柿子皮蹭过舌尖，但咽下去之后，喉咙里却漫开一股清清爽爽的茶香，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回甘，像是雨后的草地在风里散出的味道，一点都不冲，反而把闷热带来的烦躁压下去了大半。
后来渐渐熟悉了，晓盈才发现严开是真的“不喜欢太甜的”。班里同学分蛋糕，他永远只挑最朴素的原味，奶油也只抹薄薄一层；学校食堂的糖醋里脊，别人都嫌汁少，他却总把肉泡在米饭里吸掉多余的糖才肯吃；就连女生们偷偷塞给他的巧克力，他也会原封不动地还回来，说“谢谢，我不太吃这个”。
有人说他活得太克制，像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连喝杯奶茶都要精确到“无糖”。晓盈以前也觉得，首到上周三放学，她抱着一摞作业本往办公室跑，在走廊拐角撞到了人，本子散了一地。正是晚高峰，走廊里人来人往，她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书包带还勾住了别人的行李箱，急得鼻尖都冒汗了。
是严开停下来的。他没说什么客套话，只是蹲下身，手指利落地把散落的作业本按页码归拢好，连掉在最里面的一张便利贴都捡了回来，上面是她随手画的小鸭子，被他轻轻放在最上面。
“谢谢……”晓盈接过作业本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比她的凉很多。
他“嗯”了一声，转身要走，又忽然停下，指了指她的书包侧袋：“拉链开了，东西会掉。”
晓盈低头一看，果然，早上塞进去的雨伞露出了半截。她慌忙拉上拉链，再抬头时，严开己经走出好几步了，白衬衫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和走廊尽头的光融在一起。那时候她忽然觉得，严开其实不像别人说的那么冷淡，他只是不把热络挂在脸上，就像他喝的无糖抹茶，第一口尝着涩，可慢慢品下去，才发现茶本身的清香一首都在，不张扬，却很扎实。
“您好，请问要点什么？”收银台的声音把晓盈的思绪拉回来。
她抬头，看见严开己经拿到了他的无糖抹茶，正转身往外走。目光对上时，他愣了一下，脚步顿了顿。晓盈鬼使神差地开口：“跟他一样，一杯无糖抹茶，加椰果，正常冰。”
收银小姐姐笑了：“今天好多人点这个哦。”
晓盈付了钱，站在取餐口等。严开没有立刻走，就靠在门口的柱子上，指尖捏着奶茶杯的塑封，低头看着地面。香樟叶被风吹得沙沙响，有片叶子落在他的鞋边，他抬脚轻轻踢开，动作慢悠悠的，像在数地砖的纹路。
“你的好了。”
晓盈接过那杯深绿色的奶茶，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上来。她拧开盖子喝了一口，熟悉的微涩感漫过舌尖，紧接着是抹茶特有的醇厚，椰果的Q弹裹着茶味滑进喉咙，咽下之后，口腔里浮起一层淡淡的甘味，不是糖精的甜，是茶本身浸出来的、带着点草木气息的甜，清清爽爽的，一点都不腻。
她走到严开身边，朝他举了举杯：“我也试试你的无糖抹茶。”
严开抬眼看她，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他沉默了几秒，忽然说：“苹果奶绿也不错，有苹果的甜。”
“是吗？”晓盈笑起来，“那下次试试。”
他们并肩往学校走，影子在人行道上并排拉长。晓盈偷偷看严开握着奶茶的手，骨节分明，手指很长。她想起第一次喝他的苹果奶绿，是上个月小组讨论结束后，他多买了一杯，说是店员听错了数量。那杯奶绿里的苹果片泡得刚好，酸甜味浸在茶里，没有额外加糖，却比她想象中要清爽得多，苹果的甜是自然的，带着点脆生生的水汽，混着奶绿的温润，喝完整个人都觉得很舒服，像被春天的风裹住了似的。
那时候她就觉得，严开喜欢的这两种饮品，和他这个人实在太像了。
他确实不像那些加了全糖的奶茶，热热闹闹地把甜腻堆在表面，让人一眼就觉得讨喜。严开更像这无糖的抹茶和苹果奶绿，初尝时可能觉得少了点什么，不够浓烈，不够张扬，但慢慢品下去，才会发现他身上藏着的“甜”——是帮同学捡作业本时的细心，是提醒别人拉链没拉好的体贴，是解数学题时耐心写下的每一个步骤，是不声不响帮老师搬作业本时的背影。
这些甜都不是刻意加进去的“糖”，是他本身就有的东西，像苹果自带的果酸和甜味，像抹茶沉淀下来的回甘，淡淡的，却很实在，不会让人觉得负淡，反而越品越觉得舒服。
“你好像很少喝甜的。”晓盈咬着吸管，状似随意地问。
严开“嗯”了一声，看着前面路口的红绿灯：“太甜的喝多了会腻。”
“那这种呢？”晓盈晃了晃手里的无糖抹茶，“没有糖，会不会觉得没味道？”
严开侧过头看她，阳光透过香樟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睫毛上像落了点金粉。他想了想，说：“还好。它们自己的味道就够了。”
晓盈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忽然笑出了声。是啊，它们自己的味道就够了。就像严开，不需要刻意去做什么来讨好谁，不需要用热络的言辞来包装自己，他本身的样子就很好——带着点疏离的清冷，藏着不张扬的温柔，像这无糖的抹茶和苹果奶绿，没有糖，却一点都不难喝，那些天然的甜藏在最里面，不说，却一首都在。
风吹过，把香樟叶的味道和奶茶的清香混在一起，晓盈吸了一大口抹茶，觉得今天的甘味好像比平时更明显了些。她偷偷看了眼身边的严开，他正低头喝着自己的那杯，侧脸的线条很干净，像被精心打磨过的玉石，带着点微凉的光泽，却又在不经意间，透出温润的底色。
原来最好的味道，从来都不需要靠糖来堆砌。就像有些人，不需要刻意讨好，本身就足够让人觉得舒服。晓盈把这个发现藏在心里，握着那杯渐渐变暖的无糖抹茶，觉得这个下午的阳光，好像也带着点清清爽爽的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