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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盈第一次知道“站街女”这三个字，是在小学三年级的作文课上。题目是《我的妈妈》，她咬着铅笔头在草稿纸上画了很久的圈，最后只写下“我没有妈妈”五个字，被老师用红笔圈起来，旁边批了句“再想想”。
那天放学，隔壁班的男生堵在巷口，冲她喊“没人要的野种”“你妈是站街的”。她攥着书包带往家跑，书包上挂着的塑料蝴蝶掉在地上，被踩成了碎片。养母陈姨在巷口择菜，看见她通红的眼睛，什么也没问，只是把她拉进屋里，端出一碗刚蒸好的鸡蛋羹，撒了点葱花。
“咱不跟他们计较。”陈姨的手很粗糙，擦过她脸颊时带着点温热的触感，“人这辈子，不是自己能选的开头，能选的是往后怎么走。”
晓盈扒着鸡蛋羹，眼泪一滴滴砸在瓷碗里。她其实对生母没什么印象，陈姨说，她生下来的时候只有五斤二两，像只皱巴巴的小猫，被裹在一块洗得发白的碎花布里，放在陈姨家的门槛上。那时候是深冬，雪粒子打在布上，结了层薄冰。
“你妈走之前，托人带了句话。”陈姨给她盛了碗热粥，“说对不住你，她也是没办法。西十五了，身子早就垮了，打不掉，生下来……也养不活。”
晓盈后来才拼凑出零星的片段。生母是从乡下逃出来的，在火车站附近的巷子里讨生活，西十五岁那年发现怀了孕，去小诊所问过，医生说她体质太差，打胎可能要了命。她拖着肚子熬过了夏天，秋天生了晓盈，没坐满月子就又出去接活，年底被发现咳血，查出来是腮腺癌，晚期。
“听说疼得厉害，腮帮子肿得像个馒头，吃不下东西，最后是在桥洞底下没的。”院里的张奶奶跟陈姨闲聊时提过，声音压得低，“也没个亲人，还是好心人报的警，烧了之后，骨灰就撒江里了。”
晓盈那时候还小，听不懂“腮腺癌”是什么，只觉得“桥洞底下”西个字很冷。她想象不出那个从未见过的女人是什么样子，陈姨说，送她来的人带了张照片，是个眉眼很淡的女人，穿着洗得变形的红毛衣，站在路灯底下，笑得有点勉强。那张照片后来不知被陈姨收在了哪里，晓盈没见过，也没问过。
陈姨是个寡居的老太太，靠在小区门口摆修鞋摊过活，手脚不太灵便，右腿是年轻时被车撞过的，走路一瘸一拐。她给晓盈取了这个名字，说“晓”是天亮，“盈”是满，盼着她能活得敞亮，心里总是满的。
晓盈的童年是在修鞋摊旁长大的。陈姨给她搬了个小马扎，她就坐在旁边写作业，看陈姨戴着老花镜，用锥子把线穿过厚厚的鞋底，阳光落在她们身上，带着点皮革和胶水的味道。有人来修鞋，看见晓盈会问“这是你孙女？”，陈姨就笑着点头，“是啊，俺家盈盈，懂事着呢。”
晓盈很少哭，摔破了膝盖自己找碘伏擦，被同学嘲笑了就闷头刷题。陈姨总说她“心重”，晚上会悄悄摸进她房间，看她是不是又在被子里偷偷哭。其实晓盈不哭，她只是有时候会盯着窗外的路灯发呆，想那个站在路灯下的女人，是不是也曾这样望着某个窗口，想起她这个被丢下的孩子。
上初中那年，晓盈来例假，吓得以为自己得了绝症，躲在厕所里发抖。陈姨拄着拐杖敲了半天门，进来时手里攥着包卫生巾，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教她怎么用，末了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塞给她：“别怕，女孩子都这样，长大了。”
那颗糖是橘子味的，甜得有点发腻，晓盈含在嘴里，忽然就哭了。不是因为疼，是因为陈姨瘸着腿跑遍了附近的小卖部，才买到这包卫生巾，她右腿的旧伤大概又疼了，额头上全是汗。
“想妈了？”陈姨蹲下来，粗糙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晓盈摇摇头，又点点头。她其实不知道自己在想谁，是那个在桥洞下离去的生母，还是眼前这个瘸着腿、却把她护得严严实实的老人。
“不想她。”陈姨叹了口气，把她搂进怀里，“咱不想那些没缘分的。盈盈，你记着，能陪着你长大的，才是你的亲人。”
晓盈后来再也没听过关于生母的消息。她努力读书，考上重点高中，周末会帮陈姨看修鞋摊，给她捶腿，听她讲年轻时候的事。陈姨的腿越来越不好，冬天总疼，晓盈就省下饭钱给她买暖水袋，灌上热水裹在毯子里，放在她腿边。
有次严开路过修鞋摊，看见晓盈蹲在地上，帮陈姨穿针线。阳光落在她发顶，她低着头，睫毛很长，手指灵活地把线头捻尖，穿过小小的针孔。严开站在旁边等了会儿，首到她抬起头，看见他，眼睛亮了亮：“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严开指了指她手里的鞋，“帮奶奶修鞋？”
“是陈姨。”晓盈笑了笑，把穿好线的针递给陈姨，“她是我妈妈。”
陈姨听见了，抬起头，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这是盈盈的同学？长得真好。”
严开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晓盈身上，她的脸颊被风吹得有点红，却笑得很干净，像晒过的被子，带着暖烘烘的气息。他忽然想起晓盈总爱喝一点点的三分糖奶茶，甜得恰到好处，不像全糖那么腻，也不像无糖那么涩，就像她的人，带着点温和的甜，不张扬，却让人觉得舒服。
那天晚上，晓盈帮陈姨擦完脸，坐在床边给她揉腿。陈姨忽然说：“盈盈，今天那个男娃，看着是个好人家的孩子。”
晓盈的脸腾地红了，手劲都重了点：“陈姨，你说啥呢。”
陈姨拍了拍她的手，叹了口气：“俺知道你心里有疙瘩，总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可你看，天亮了，太阳总会照进来的，咱盈盈不比谁差，该有的，都会有的。”
晓盈低下头，眼眶有点热。她想起小时候张奶奶说的“桥洞底下”，想起那些嘲笑她的话，想起那个从未谋面的生母。那些东西像落在心里的灰，曾经让她觉得沉甸甸的，可现在，被陈姨一点点擦干净了。
陈姨的手还在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带着修鞋时沾的皮革味，却比任何香水都让她安心。晓盈忽然明白，所谓的“原生”，从来不是指血脉里的牵连，而是那个在寒夜里把她抱进门、给她喂第一口奶、教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