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秋雨下了整整一周，空气里终于有了凉意。
严开在早读课上抽查背诵，轮到张晓盈时，她站起来半天没出声，脸涨得通红，手指紧紧攥着课本。
“《岳阳楼记》，从‘若夫淫雨霏霏’开始。”严开的声音很轻，带着耐心。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张晓盈的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老师，我……我没背会。”
后排传来几声低低的笑。张晓盈的个子在女生里格外突出，比严开还要高出小半头，站在那里像座小塔，此刻却缩着肩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严开没批评她，只是说：“坐下吧，课后再花点时间。这篇文章里有很多值得背的句子，比如‘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很有道理。”
张晓盈坐下时，椅子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她把头埋得很低，刘海遮住了眼睛，严开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对这个学生有点印象。成绩常年在及格线徘徊，作业总是拖到最后一刻才交，但每次轮到她值日，黑板擦得比谁都干净，地板拖得能照出人影。还有一次，他在走廊里看到她帮低年级的小朋友捡掉落的水彩笔，动作笨拙却很认真。
午休时，严开去水房打水，撞见张晓盈站在水池边，对着镜子发呆。她穿着宽大的校服，肩膀宽阔，背影看起来比同龄女生壮实不少。听到脚步声，她慌忙转过身，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面包。
“严老师。”她低下头，把面包往身后藏了藏。
“没吃饭？”严开举了举手里的保温杯，“我办公室有饼干，要不要拿去垫垫？”
张晓盈猛地摇头，脸颊涨得通红：“不用了老师，我……我不饿。”
严开没再坚持，接了水准备离开。经过她身边时，窗外忽然刮进一阵风，吹得走廊尽头的窗户哐当响。张晓盈吓了一跳，手里的面包掉在地上，她慌忙去捡，却因为动作太急，整个人往前踉跄了一下。
“小心。”
严开伸手扶了她一把，掌心贴在她的胳膊上。隔着厚厚的校服，依然能感觉到她肌肉的紧实。他的手指不经意间碰到她校服袖口露出的手腕，皮肤温热，带着点潮湿的水汽。
张晓盈像触电一样缩回手，脸瞬间红透了，连耳根都泛着粉色。“对、对不起老师！”
“没事。”严开弯腰捡起地上的面包，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地上凉，掉了就别吃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递给她，“这个先垫垫吧，黑巧，不太甜。”
那是他早上从家里带的，本想下午备课饿了吃。张晓盈看着那块包装简单的巧克力，又看了看严开的手——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虎口处有一道浅浅的疤，像是被纸划破的。
她犹豫了半天，还是接了过来，指尖碰到他的指腹，像被烫了一下。“谢谢老师。”
“不客气。”严开笑了笑，转身往办公室走。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张晓盈还站在原地，低着头，手里紧紧攥着那块巧克力，像握着什么稀世珍宝。
下午有节体育课，因为下雨改在室内上。严开路过体育馆时，看到里面很热闹，凑过去一看，原来是几个老师在和学生打羽毛球。体育老师看到他，挥着手喊：“严老师，来凑个数！我们这边少个人！”
他本想拒绝，却被几个学生拉了进去。找了件备用的运动T恤换上，刚站到场地边，就听到张晓盈的声音——她站在围观的人群里，正被同班女生推搡着，脸红红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球飞过来时，严开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动作不算标准，却稳稳地把球打了回去。跑动间，T恤被风吹得贴在身上，他抬手擦汗时，听到人群里传来几声低低的惊呼。
“哇，严老师身材可以啊！”
“看不出来啊，平时穿衬衫完全看不出来……”
他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腹。白色的运动T恤很贴身，确实能隐约看到几道轮廓。他有点不自在地拽了拽衣服，却被对面的体育老师打趣：“怎么，藏着掖着呢？你这腹肌，比我们健身房练出来的自然多了。”
严开笑了笑，没接话，注意力重新回到球上。几个回合下来，他额头沁出薄汗，T恤的领口湿了一片。中场休息时，他走到场边喝水，看到张晓盈还站在那里，眼神首首地落在他身上，见他看过来，慌忙低下头，耳朵红得像要滴血。
他没太在意，拿起毛巾擦了擦汗。刚要转身，忽然看到张晓盈手里的笔记本掉在地上，她慌忙去捡，本子却散开了，几张纸飘了出来。
其中一张飘到他脚边。
严开弯腰捡起，看清上面的内容时，愣住了。纸上画着一个简单的素描，是他站在讲台上的样子，旁边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衬衫的褶皱很好看。”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抬头时，张晓盈己经冲了过来，抢过那张纸和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头埋得低低的，肩膀微微发抖。
“对、对不起老师，我……我不是故意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像受惊的小动物。
周围的喧闹仿佛瞬间静止了。严开看着她泛红的耳朵和紧抿的嘴唇，忽然想起早上在水房，她笨拙地藏起面包的样子；想起她帮小朋友捡水彩笔时，认真得有点可爱的侧脸；想起她此刻抱着笔记本，像抱着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他忽然觉得，那些关于“腹肌”的议论，那些被刻意关注的细节，在此刻都变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眼前这个女生眼里的慌乱和羞赧，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画得挺好的。”他轻声说，语气里没有丝毫责备，“下次可以试试画得再大胆点，线条可以更流畅些。”
张晓盈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惊讶，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严开笑了笑，指了指场地：“我要继续打球了，你……也来看吗？”
张晓盈看着他转身走向球场的背影，白色的T恤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腰腹处的轮廓被汗水浸得有些透明。她攥紧了怀里的笔记本，忽然用力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嗯！”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体育馆的玻璃窗，发出沙沙的声响。严开举起球拍，对着对面笑了笑，阳光透过雨幕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想，或许有些东西，不必刻意雕琢，就像那些自然形成的轮廓，就像此刻悄然萌发的、属于夏日尾声的温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