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意,并非来自温度,而是源自灵魂深处被抽离的冰冷。
苏念的意识如同沉在万丈深渊之底,艰难地挣扎着浮出黑暗的水面。
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并非期待中的光明,而是无尽的、带着幽蓝微光的黑暗。
身体半浸在一种奇特的液体中——它看似清澈的水,却比水粘稠十倍,冰冷得仿佛液态的玄冰,每一寸接触都贪婪地吮吸着她体内残存的微弱暖意和灵力。
她想挣扎着站起来,西肢却沉重如灌满了铅汞,连弯曲手指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耗费了她全部力气,换来一阵剧烈的喘息和更深的冰冷。
“省点力气吧,人族的小丫头。”
一个沙哑、疲惫,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麻木。
“玄冰水,专克生灵精气灵力。你越是挣扎,它吸得越欢,你就越虚弱,死得……也越快。”
苏念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循声望去。
隔壁的玄冰牢笼里,一个模糊的身影蜷缩在角落,长长的、油腻的头发像海草般覆盖了面容,只露出一双在幽暗中闪烁着微弱光芒、却毫无生气的眼睛。
“这……是哪里?”
苏念的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
“呵……”
那人影发出一声短促的、毫无笑意的轻笑。
“东海龙宫,玄冰水牢的最底层。关押那些……触怒龙颜、或者知晓了不该知晓秘密的‘重犯’。”
苏念的心沉了下去。她强撑着精神环顾西周。
牢房由半透明的深蓝色玄冰砌成,冰壁厚重,散发着幽幽寒光。
透过相对透明的部分,隐约能看到外面同样由玄冰构成的冰冷走廊,以及巡逻而过的、形态狰狞的虾兵蟹将的身影。
冰壁上并非光滑一片,而是刻满了密密麻麻、深深浅浅的符号、文字和扭曲的图案。
有些痕迹古老得几乎被新的冰晶覆盖,模糊不清;有些则像是新近刻上,带着绝望的抓痕。
“那些……是什么?”
她喘息着问。
“历代囚徒的遗言、诅咒、或者……最后的涂鸦。”
邻居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给后来者看的墓志铭。你很快……也会在上面留下点什么的。”
苏念不再理会邻居,用尽意志力挪动身体,检查自己的状况。
借着牢壁散发的微弱蓝光,她看到自己在玄冰水外的皮肤。
原本只蔓延到上半身的金色雷纹,此刻己经如同疯狂滋生的藤蔓,爬满了整个胸膛、手臂,甚至向腰腹蔓延。
在玄冰那极致寒意的刺激下,这些金色线条仿佛活了过来,变得更加鲜明、凸起,如同皮肤下流淌着灼热的熔金。
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一股撕裂般的剧痛,仿佛心脏被那些金色的荆棘紧紧缠绕、穿刺。
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脱口而出的痛呼。
苍溟在哪里?
银龙呢?
为什么没有人来救她?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再次将她淹没。
“别指望了。”
邻居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嘲弄。
“被带到龙君陛下面前‘叙旧’的,百年来就没几个能全须全尾地回来。何况……”她顿了顿,“……是你这样的‘契约新娘’。”
苏念的心脏猛地一缩,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苍溟……他去见龙君了?”
“苍溟?”
邻居突然来了兴趣,扒着冰冷的栏杆凑近了些,覆面的长发缝隙里透出探究的目光。
“你说的是……那个蛇君?银发金瞳、额间有莲花印的?”
“现在是……黑发……”
苏念下意识地纠正,随即意识到苍溟在龙宫显露真身后,发色必然回归银色,“你……认识他?”
“哈!”
邻居发出一声怪异的、像是夜枭啼哭般的笑声,“百年前……远远见过几面。那时他还叫‘墨鳞’,是龙君陛下座下最得宠的养子,风光无限呢。”
她歪着头,隔着栏杆缝隙仔细打量着苏念憔悴的脸,“你是他什么人?新的……玩物?”
“契约新娘……”
苏念轻声回答,带着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同时,她注意到邻居从破烂袖口露出的手腕上,似乎也有一个类似契约印记的痕迹,只是颜色黯淡,几乎与皮肤融为一体。
“契约新娘……”
邻居喃喃重复着,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有震惊,有怜悯,还有一丝……同病相怜的苦涩,“又一个……苏家的女子……”
她像是被这个词烫到,猛地缩回角落的阴影里,仿佛融入了那片永恒的幽暗,再也不肯出声。
苏念还想追问,一股远比之前更剧烈的、仿佛要将她灵魂都焚毁的剧痛猛地从心脏位置爆发。
她痛苦地蜷缩成一团,身体剧烈地痉挛。
她清晰地“看到”,在玄冰水那极致寒意的刺激下,那些金色的雷纹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贪婪地向着她心脏的位置蔓延、侵蚀。
金色的线条在苍白皮肤下鼓胀、跳动,散发着毁灭性的光芒。
与此同时,东海龙宫正殿。
这里与幽暗死寂的水牢判若两个世界。
穹顶高耸,镶嵌着数以万计的夜明珠和巨大的发光珍珠,将整个空间照耀得如同白昼。
殿柱由整块的七彩珊瑚雕琢而成,地面铺着光滑如镜的深海寒玉。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属于海洋深处的奇异馨香。
然而,这极致奢华之下,却是令人窒息的威严与肃杀。
苍溟单膝跪在冰冷的寒玉地面上,黑色长发垂落,遮住了他此刻的表情。
在他面前,九级玉阶之上,端坐着东海之主——龙君敖广。
敖广头戴九龙盘绕的玉冠,身披玄色金鳞衮袍,面容威严如同亘古不变的礁石,深刻的皱纹里镌刻着无尽岁月的力量与冷酷。
他手中,正缓缓把玩着一枚小巧的、闪烁着温润银光的海螺——忆海螺。
他那双深邃如渊、泛着暗金色光芒的眼瞳,正复杂难辨地俯视着下方跪着的、曾经被他视若己出的养子。
两侧,龙宫的文武百官肃立。
他们大多保持着人形,却显露着鲜明的海族特征。
有的顶着龙虾般的长须,有的脸颊覆盖着细密的鱼鳞,有的双手如同巨大的蟹钳……
他们的目光或冷漠,或鄙夷,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拍打着中央孤身一人的苍溟。
“百年未见,‘墨鳞’。”
敖广的声音终于响起,如同深海之下涌动的暗流,平静无波却蕴含着足以碾碎礁石的力量。
“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这副狼狈模样,可配得上你昔日的名号?”
苍溟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他抬起头,黑色长发滑向肩后,露出苍白却依旧坚毅的面容:“龙君陛下,我此行只为……”
“为你带来的那个人族女子。”
敖广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冰碎裂,“你的第二个‘契约新娘’。”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无尽的讥讽,“历史……总是如此讽刺地重演,不是吗?百年前是苏沅,百年后是苏念。墨鳞,你似乎……永远学不乖。”
苍溟的拳头在身侧骤然握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次不同!”
“哦?”
敖广微微挑眉,身体前倾,无形的威压如同山岳般压下。
“有何不同?还是苏家的血脉,还是那该死的契约新娘,还是为了她……不惜违抗我的禁令,擅闯龙宫禁地!”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唯一的不同,恐怕就是——你连自己为何会被驱逐的记忆,都残缺不全!像个可悲的提线木偶!”
殿中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夜明珠的光芒无声流淌。
苍溟猛地抬起头,那双金色的竖瞳如同燃烧的熔金,毫不退缩地迎向敖广的目光。
“正因如此,我来了!请龙君陛下……归还我被抹去的记忆!”
敖广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仿佛要将苍溟的灵魂刺穿。他
沉默了片刻,那沉默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最终,他冷哼一声,手臂一扬!
那枚闪烁着银光的忆海螺,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精准地落入苍溟摊开的掌心。
“既然你执意要揭开这陈年的伤疤……”
敖广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那就自己看个清楚吧!看看你当年所谓的‘挚爱’,是如何亲手将你推入遗忘的深渊!”
海螺入手冰凉,触感细腻。
在接触苍溟皮肤的瞬间,它仿佛被唤醒,骤然爆发出柔和却无比强烈的蓝色光芒!
苍溟深吸一口气,如同即将溺毙之人最后一次呼吸。
他闭上眼,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将散发着蓝光的忆海螺,紧紧贴上了自己的额头——
洪水般的记忆碎片,瞬间冲垮了他意识的堤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