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回来的路上,车厢里死寂得可怕。林晚晴失魂落魄地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街景,感觉一切都失去了颜色。诊断书像一块沉重的铅,压在她的胸口,让她喘不过气。永久性的可能……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带来灭顶的绝望。
回到家,陈默的反应却出乎意料。他没有表现出嫌弃,也没有想象中的暴怒或冷漠。他沉默地扶着她坐到沙发上,然后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他抬起头,第一次,长久地、认真地注视着她的眼睛。那眼神深邃复杂,不再是之前的空洞冰冷,而是翻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偏执的情绪——混杂着痛楚、一丝扭曲的怜惜,和一种令人心悸的专注。
“别怕。”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手指轻轻拂过她冰凉无力的小腿,“有我呢。” 这三个字,在绝望的深渊里,如同微弱的烛火,瞬间点燃了林晚晴一丝卑微的希望。也许……他真的愿意接纳这样的她?为了念念?
第二天,陈默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辞掉了那份让他装孙子受气却也是家里唯一稳定收入来源的工作。
“你身体这样,念念也需要人接送照顾。”他的解释简洁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我专心照顾你们。”他拿出一个透明的塑料药盒,里面分好了早中晚不同颜色的药片和胶囊,都是医生开的营养神经药物。“以后你的药,我负责按时提醒你吃。”他说得自然而然。
起初,林晚晴是感激的,甚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陈默确实“无微不至”。他包揽了所有家务,一日三餐准时端到床边,连水温都试好。他学会了按摩她无力的双腿,动作虽然生硬,却足够认真。他接送陈念上下学,辅导作业,扮演着一个无可挑剔的父亲角色。他甚至会坐在她床边,给她读一些无关紧要的新闻,或者沉默地陪她看会儿电视。
然而,这“无微不至”的表象下,冰冷的控制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收紧。
她的手机,不知何时开始,总是“恰好”没电,或者被陈默“顺手”放在离她很远需要走几步才能拿到的充电座上。而当她终于拿到手机,想给久未联系的闺蜜发条信息倾诉时,陈默会“适时”地出现,端着一杯温水和她该吃的药片,温和却不容拒绝地说:“晚晴,该吃药了,吃完药休息会儿,少看手机,伤神。”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她的手机屏幕,带着无形的压力。
偶尔有老同事或朋友发来问候信息,还没等林晚晴想好怎么回复,陈默就会极其自然地拿起她的手机,一边给她按摩麻木的腿,一边用她熟悉的、温柔的口吻代她回复:
谢谢关心呀,最近还好,就是有点累在家休息呢。
嗯嗯,带娃呢,回头聊哦!
聚会啊?真不巧,最近身体不太舒服,下次一定!
他回复得滴水不漏,亲切自然,仿佛她本人。林晚晴想开口,却被他轻轻按住手背:“你精神不好,别费神,我帮你回就行。”他的笑容温和,眼神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林晚晴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感觉自己像个被剪断了提线的木偶。
最让她感到恐惧的是吃药。每天三次,陈默会准时将药盒和水杯端到她面前,亲眼看着她把每一粒药都咽下去。他的目光专注得近乎虔诚,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有一次,她因为恶心反胃,偷偷把一粒胶囊吐在纸巾里藏起来。结果不到半小时,陈默在清理垃圾桶时“恰好”发现了它。他没有发怒,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浓重的失望和一种……深沉的痛楚,仿佛她辜负了他巨大的牺牲和付出。
“为什么不吃?”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林晚晴心上,“晚晴,不吃药,你的腿怎么能好?你不想快点好起来陪念念吗?”他重新倒了一杯水,把那粒被发现的胶囊再次递到她唇边,眼神平静得可怕,“乖,吃掉它。为了念念,也为了……我们。”
林晚晴在他那平静到诡异的注视下,浑身发冷,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她颤抖着,顺从地张开嘴,任由他把那粒冰冷的胶囊塞进嘴里,用温水送服下去。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吞下的不是药,而是某种未知的、冰冷的枷锁。希望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绝望。她终于明白,这个曾经的家,如今己变成一座以“爱”和“责任”为名精心打造的牢笼。而看守她的狱卒,正是她曾经最亲密、如今却最让她恐惧的人。
她不知道的是,在深夜,当她因药物作用沉沉睡去后,陈默会坐在书房那台二手笔记本电脑前。屏幕幽幽的蓝光照亮他毫无表情的脸。浏览器历史记录里,塞满了冰冷的专业词汇:
“肌松剂药理作用与副作用”
“巴氯芬/替扎尼定 口服剂量与半衰期”
“神经性肌肉松弛药物微量摄入的长期影响”
“如何掩盖药物不良反应症状”…
他像一个最严谨也最冷酷的药剂师,仔细研究着,记录着。然后,他会从衣柜深处一个锁着的小铁盒里,取出几个没有任何标签的小药瓶。用微型电子秤,精确地称量出几乎肉眼难以辨别的微量白色粉末,小心翼翼地、均匀地拌入林晚晴第二天早上的那杯温热的牛奶燕麦粥里,或者溶入她午饭后服用的那杯果汁中。他的动作稳定、精准,眼神专注而空洞,仿佛在完成一项至关重要的实验。每一次添加,都让这座名为“家”的牢笼,变得更加密不透风,更加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