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 章 《陈玉英》
陈玉英的手特别臭,就跟刚抓过屎似的。她在麻将桌前坐了整整八圈,屁股都坐得生疼,愣是一把和牌都没吃上。
眼瞅着大白鹅赢了钱,还在那儿当众卖乖,嘴就没个把门的。瞧她那副小家子气的丑态,陈玉英心里一阵恶心,直犯想吐的劲儿,伸手就把麻将给攘了,嘴里还嘟囔着骂了一句:“瞧你那×德行!”
牌桌上的人都听得真真的,大白鹅又不聋,脸瞬间红一阵白一阵,可还是硬装没听见,低着头一个劲儿地往口袋里塞钱,跟夹着尾巴的鹌鹑似的,怂了。
这陈玉英是个什么人物?“文革”那乱世倒把她“磨炼”成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她原本就是个在街面上混的,谁要是招惹了她,她能跟人在大街上打滚撒泼,还敢往人家门楣上挂肉门帘,恶心人。
想当年,村里二狗他妈,就因为一句闲话跟她翻了脸,结果呢,被她腰上系根绳子,堵在门口骂了整整三天!那三天啊,什么难听骂什么,变着花样,愣是没一句重样的。直把躲在屋里的二狗妈骂得服服帖帖,心里都有了寻死的念头,差点就偷偷喝了老鼠药。到现在,二狗妈只要一提陈玉英,身子还直哆嗦。
甭说大白鹅惹不起,就算牌场上那些有大家族撑腰的娘们儿,谁又敢轻易招惹她?人多有啥用?
就算是一群豺狼虎豹又能怎样?难不成还能把她一个老娘们儿生吃了、活剥了?到头来,还不是得被她陈玉英的一根绳子给治得没辙,躲都来不及,何苦去招惹这麻烦。
大白鹅今儿个赢了钱,还在陈玉英面前显摆,活该挨这顿骂,纯粹是自找的,连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输了钱的陈玉英,骂完人,心里那股子气还是不顺。
八圈下来,几十块钱就这么打了水漂,自从迷上麻将,啥时候手气这么臭过。她心情沮丧极了,走在小巷子里,瞅啥都不顺眼,看啥都别扭。
村长杨大志,肩披一件灰蓝色中山服,梳着油亮整齐的背头,看着挺有领导派头,正溜达着迎面走来。陈玉英瞧见他,装作没看见,低着头自顾自地走路。可她往哪边寻路,杨大志的身子就往哪边堵,把路都给挡严实了。
没了去路的陈玉英,脸上忍不住“扑哧”一下绽开了笑容,扬起两只胳膊,拳头像雨点般捶在杨大志肩上。
杨大志顺势一把捉住她的拳头,一脸轻佻地盯着她笑。
陈玉英紧张地往四周瞅了一眼,压着嗓子小声说:“你疯了?这可是在大街上!”
杨大志不屑地哼了口气,撇着嘴角道:“大街上又怎么了?跟我家炕头上有啥两样,自在得很。”
陈玉英急了,忙说:“不要脸的,你到底想咋样?”
杨大志瞪着一双耗子似的小眼睛,很是耐心地瞅着她,用商量的口吻说:“晚上去你家?”
陈玉英脸上的笑更多了几分妩媚,还透着点儿羞涩,轻轻点了点头。杨大志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手,脸色一正,又恢复了那领导的模样,高抬着头,望着天空中盘旋的两只燕子,背着手绕开陈玉英,吹着口哨走远了。
村头那棵老槐树的叶子被风刮得沙沙响,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村子——刘家的婆娘快不行了。
孟红梅正在院子里喂鸡,听到声响,手一抖,食盆子差点砸了脚。
刘家的婆娘是她闺女的婆婆,这亲家母快不行了,她哪能不去瞅瞅?她顾不上许多,撂下手里的活儿,解下围裙就往刘家奔。
一路上,尘土被脚步扬起,和着人们的呼喊声、叹息声。孟红梅赶到时,刘家院子里已经乌泱泱站满了人,大家面色凝重,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她深吸一口气,拨开人群往里挤。
进了屋,看见闺女小翠正趴在婆婆床边哭得梨花带雨,婆婆躺在床上,瘦得皮包骨头,进气少出气多。
孟红梅心头一紧,眼眶瞬间红了。她快步走到床边,轻轻拍了拍小翠的肩膀,低声安慰:“小翠,别哭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屋里乱成一团,有人忙着烧水,水壶在炉子上滋滋响;有人翻箱倒柜找着老辈子传下的草药方子,纸张翻得哗哗响。
孟红梅也没闲着,她卷了卷袖子,走到水盆边,捞起一块湿布,拧干后,小心翼翼地给亲家母擦脸、擦手,嘴里还念叨着:“亲家母,您可得撑住啊。”
那声音带着颤,仿佛这样就能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旁边几个婶子在商量后事,声音压得很低:“这要是真走了,可咋整?小翠还年轻,孩子又小……”
孟红梅听着,心里像被重锤敲了一下,眼泪吧嗒吧嗒直掉。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对闺女小翠、对这个家,都太难了。可此刻,她能做的,只有守在这儿,和大伙一起,帮着闺女送刘家婆娘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