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醉

第1章 比凡人都不如

卯时三刻，天色未明，初云山脉深处，某座高耸的山峰东麓的上己是人头攒动。

此地名为启灵崖，乃是本地一个小门派——青云门，为了招纳弟子入门的集散之地。

冷冽的山风如刀子般刮过，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也吹得崖上数百名稚童的单薄衣衫猎猎作响。 他们个个面色紧张，小脸冻得通红，却不敢有丝毫喧哗，一双双眼睛里，交织着对未来的憧憬与深切的恐惧。

李醉就站在这群孩童之中，身形比同龄人稍显瘦削，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了他眼底深处与年龄不符的复杂情绪。 他悄悄攥紧了冰冷的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试图用这微弱的刺痛来平复那颗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脏。

穿越到这个修仙世界，己经整整十年了。

从一个在蓝星为房贷和KPI挣扎的社畜，变成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再到如今站在决定命运的启灵崖上，这十年间的记忆光怪陆离，却又真实得可怕。 他曾亲眼见过青云门的仙师御剑飞行，如流光破

而今天，就是决定他能否踏上这条通天大道的日子——青云门一年一度的启灵大典。

方圆百里的孩童，满足条件的都会来到此地。

大典的核心，是测试所有年满十岁的孩童是否拥有“灵根”。

灵根，乃是修士感应和吸收天地灵气的桥梁，是踏入仙途的唯一门票。有灵根者，便可拜入宗门，修炼功法，吐纳灵气，从此超凡脱俗，寿元大增；无灵根者，则被斥为“凡俗”，终其一生，不过是仙人脚下的尘埃，百年之后化为一捧黄土，无人铭记。

“肃静！”

一声清冷的断喝如平地惊雷，在崖顶炸响。

原本还有些许骚动的孩童们瞬间噤若寒蝉，就连山风仿佛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崖顶中央，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身穿青色道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面容清癯，眼神淡漠，仿佛万古不化的冰川，俯瞰着下方的芸芸众生。他正是此次启灵大典的主持者，青云门外门长老，周玄通。

在周玄通的身前，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黑色巨石。此石通体漆黑如墨，表面光滑却又透着一股亘古的冰冷，仿佛能冻结人的灵魂。这，便是能测出孩童体内是否蕴藏灵根的“启灵石”。

李醉的呼吸不由得一滞，心脏的跳动愈发剧烈。他知道，接下来的一切，将决定他未来是翱翔九天的真龙，还是匍匐在地的蝼蚁。

“启灵大典，现在开始。”周玄通的声音里不带丝毫感彩，“凡念到姓名者，上前，将手按在启灵石上，不得喧哗，不得拖延。”

他身旁的一位外门弟子展开一卷名册，朗声念道：“张家村，张铁牛！”

一个虎头虎脑的壮实男童紧张地走了出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将小手按在了冰冷的启灵石上。

嗡——

一声轻微的嗡鸣响起，原本漆黑的启灵石上，骤然亮起了一团土黄色的光晕，光芒虽然不算明亮，却稳定而厚重。

“张铁牛，下品土灵根。合格，入外门。”周玄通淡淡地宣判道。

被称为张铁牛的男童先是一愣，随即狂喜涌上脸庞，他激动得满脸通红，对着周玄通连连鞠躬，然后被一名弟子引导着站到了合格者的区域。人群中，他那穿着朴素的父母早己激动得热泪盈眶，仿佛看到了家族崛起的希望。

一个合格者的出现，瞬间点燃了场上的气氛。孩童们的眼中，恐惧消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炽热的渴望。

“李家镇，李翠花！”

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怯生生地走上前，按下了手。启灵石上泛起一圈微弱的蓝色波纹，光芒比张铁牛还要暗淡几分。

“下品水灵根，勉强合格。入外门。”

女孩的父母同样是喜极而泣。在这残酷的修仙世界，哪怕是最低等的下品灵根，也足以改变一个凡人家族的命运。

接下来，测试一个个进行着。

“王大山，无灵根，淘汰！”

“赵小虎，无灵根，淘汰！”

“孙巧儿，下品木灵根，合格！”

希望与绝望在启灵崖上交替上演。每当启灵石亮起光芒，便会引来一阵低低的欢呼与羡慕的目光；而每当它毫无反应，则意味着一个家庭的希望彻底破灭，伴随而来的是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声和父母无声的泪水。

李醉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那份属于成年人的理智，让他比其他孩子更能体会到这份残酷。他看到那些被淘汰的孩童和他们的父母，眼神在瞬间变得灰败、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在这个世界，没有灵根，就等于被宣判了社会性的死亡。

他的手心己经满是冷汗。

穿越十年，他不想，也绝不甘心，就这样沦为凡俗，在无尽的悔恨与不甘中度过短暂的一生。他渴望力量，渴望掌控自己的命运，渴望能在这个波澜壮阔的世界里，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一定要有灵根，哪怕是最低等的下品灵根也行！”他在心底疯狂地呐喊着。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很快，名册念到了末尾。

“李家村，李醉！”

当听到自己名字的瞬间，李醉感觉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迈开有些僵硬的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块决定命运的黑色巨石。

周遭的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在他身上，有好奇，有同情，也有幸灾乐祸。药园村，是青云门山脚下专门负责伺候宗门药田的杂役所居之地，那里的孩子，几十年都难得出一个有灵根的。

李醉没有理会这些目光，他的眼中只剩下那块冰冷、神秘的启灵石。

他伸出右手，掌心因为紧张而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当他的手掌与启灵石接触的刹那，一股刺骨的冰寒顺着手臂瞬间传遍全身，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在心中祈祷着前世所知的一切神佛。

一秒。

两秒。

三秒。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周围的空气安静得可怕，只剩下山风的呼啸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然而，预想中的光芒并没有出现。

启灵石，漆黑如初，冰冷如旧，死寂得如同一块亘古不变的顽石，没有泛起哪怕一丝一毫的光晕。

“怎么回事？”

“没反应？难道又是一个没有灵根的？”

“我就说嘛，李家村那地方，能出什么天才。”

周围的议论声虽低，却像一根根尖锐的钢针，狠狠扎进李醉的耳中。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一股冰冷的绝望，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头顶。

他不信！

他不甘心！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手掌更紧地压在启灵石上，甚至将另一只手也叠了上去，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都挤进这块石头里。

然而，启灵石依旧毫无反应。

“够了。”

周玄通淡漠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李醉最后的挣扎。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扫了李醉一眼，眼神中没有鄙夷，没有同情，只有纯粹的漠视，就像在看路边的一块石头，一棵枯草。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启灵崖，宣判了李醉的最终命运。

“李醉，无灵根。”

“不，不止是无灵根……”周玄通似乎发现了什么，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伸出干枯的手指，在李醉的眉心轻轻一点。

一股精纯的灵力探入李醉体内，游走一圈后，周玄通的眼神中终于露出了一丝罕见的讶异。

“经脉闭塞，气海不生，魂体与天地灵气天然相斥……原来如此，竟是传说中万年难得一见的‘天弃之体’。”

“天弃之体？”

这个名词一出，全场哗然，就连那些合格的弟子和他们的家人，都投来了惊异的目光。

“什么是天弃之体？”一个刚合格的弟子小声问身边的引导者。

那名外门弟子脸上带着一丝怜悯，低声解释道：“无灵根者，只是无法主动吸收天地灵气，但至少身体与凡人无异。而天弃之体，不仅没有灵根，其身体和灵魂都被天地所厌弃、所排斥。这意味着，他不仅不能修炼，甚至连服用灵丹妙药都毫无效果，灵气入体，只会如剧毒般摧残他的身体。这种体质，比凡人还不如，是真正的仙道绝缘体，是天定的废物。”

这番话，如同一柄柄重锤，狠狠地砸在李醉的心上，将他最后一丝幻想彻底击得粉碎。

天弃之体……

被天地所厌弃……

比凡人还不如……

李醉失魂落魄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脸色惨白如纸。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耳边充满了嗡嗡的鸣响，那些嘲笑、怜悯、幸灾乐祸的目光，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看到了崖边，他那同样来自李家村的父母，那对老实巴交的夫妇，此刻正满脸震惊和绝望，母亲己经掩面而泣，父亲则低着头，佝偻的背影在山风中显得愈发凄凉。

原来，这就是他的命运吗？

穿越十年，终究……还是一场空。

“启灵大典结束。合格者，随我入宗门。其余人等，自行下山！”周玄通宣布完，便拂袖转身，化作一道青虹，消失在云海深处。

那一百多名合格的孩童，在一众弟子的带领下，意气风发地走向了那条通往山门的白玉阶梯，走向了他们光明的未来。

而李醉和那数百名被淘汰的孩-童，则被无情地留在了原地，仿佛是被时代抛弃的垃圾。

“走吧，废物。”一个负责清场的外门弟子不耐烦地推了李醉一把，眼神中充满了鄙夷。

李醉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他抬起头，麻木地看着那名弟子脸上毫不掩饰的优越感，看着那些合格者家庭的欢天喜地，再看看自己养父母那绝望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与屈辱。

他默默地低下头，跟随着人群，向山下走去。

回药园村的路上，养父母一言不发，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李醉知道，他们对他曾抱有何等的期望，如今，这份期望就有多沉重。

回到那个低矮、潮湿的茅草屋，李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布满蛛网的屋顶。

前世的记忆，今生的遭遇，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回放。

他想起了前世加班到深夜，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看着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为他而亮。他想起了这个世界里，好友王二狗总是把省下来的半个窝窝头塞给他，笑着说“阿醉你太瘦了，多吃点”。

他想起了很多很多，最终，所有的情绪都汇聚成一股滔天的不甘。为了来到这里，他们提前两天就出发赶路，赶路了上百里路。

“就到这里了吗”；

“上一世也是牛马社畜，从没有为自己而活，这一世，也还是这个命格”，李醉苦笑一声。

他在心中无声地咆哮着，压抑的情绪让他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当情绪稍稍平复，他下意识地摸向了胸口。

“生活还是要继续，总不能不活了吧，凡人就凡人吧，牛马一生，不过是再来一遍，重活一世，就试试这个世界的底层牛马的滋味吧。”他收拾心情，准备好回到家中，开始规划自己普通平凡的一生该如何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