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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世界的小玩笑
亲人的死亡是什么感受？
比企谷小町的黑白照片挂在灵堂中央，那双总是盛满狡黠笑意的眼睛，此刻在凝固的相框里只剩下无边的空洞。杜雷得站在照片前，脚下像踩着不断滚动的皮球，一阵阵虚浮的不真实感从脚底翻涌上来，冲击着他的颅骨，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掀翻。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的刺痛才勉强维持着一丝站立的姿态。
灵堂外，滂沱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屋顶和地面上，发出持续的、令人心慌的轰鸣。这一世名义上的父母——比企谷夫妇紧紧抱成一团，母亲的哭声压抑在喉咙深处，肩头剧烈地耸动着，父亲双手死死箍住妻子，他们共同的悲伤在这冰冷的雨幕中成了唯一的温度来源。
角落里，比企谷八幡蜷缩成一团模糊的阴影，双臂紧紧抱住膝盖，头深埋在臂弯里，只有肩膀偶尔无法抑制的细微抽动，泄露着少年濒临崩溃的心绪。即使看不清他的表情，杜雷得也无比清楚——这个和妹妹最亲近、也最喜欢拌嘴的家伙，此刻受到的打击，可能比任何人都要重。
皮鞋踩在湿漉漉地板上的声音由远及近，停在了杜雷得身后。“节哀，杜……雷得先生。”身后响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似乎对这个显然非本土的名字感到一丝意外。是目暮警官。“我们会尽…尽力调查此案的。但是，您知道的……”他压低声音，语气艰涩，“上面…不知为什么…阻力非常大。甚至…甚至有强行定案的意思了……”
杜雷得缓缓转过身，雨水在窗户玻璃上蜿蜒流下的痕迹模糊了外面的世界。他的眼神如同古井深潭，毫无波澜地落在目暮警官身上。那目光，冷静得近乎残酷，瞬间让经验丰富的老警官后背莫名地窜起一股寒意，后面的话几乎噎在喉咙里。
“我的妹妹，目暮警官，”杜雷得的嘴唇似乎都没怎么动，声音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声，“她的身体几乎是被某种力量……拦腰折断了。伤口…不是摔伤，是撕裂。”他的话语冰冷得像手术刀，“结果案子却被轻易地定义为‘意外致死’。真是……令人惊讶的效率。”
目暮警官张了张嘴，那敦厚的脸上写满了复杂的愧疚和无力，刚想开口解释什么——
“警官，”杜雷得抬起一只手，轻轻摆了摆，动作里透着不容置疑的疲惫与坚决，“让我们……静一静吧。我的家人，他们的悲痛需要空间。”他的目光扫过角落里蜷缩的身影和相拥而泣的父母。
目暮警官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那些早己准备好的、在无数类似场景下说过无数次的安抚话语，此刻都显得苍白无比。他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拖着被雨水打湿的裤腿，踩着沉重而缓慢的步子离开了这片被悲伤凝固的灵堂。沉重的脚步声逐渐被门外更加磅礴的雨声吞没。
杜雷得目送那有些佝偻的警服消失在雨帘深处，随即面无表情地从外套内袋掏出一盒己经有些变形的香烟，熟练地弹出一支叼在唇间。火机在他指尖“咔嚓”、“咔嚓”地响着，幽蓝的火苗微弱地亮起又瞬间被阴湿的空气压灭，湿冷的空气仿佛浸透了机芯。他垂下眼睑，盯着自己微微颤抖却固执地按动打火机的手指，不知这该死的狼狈，是源于屋外这见鬼的天气，还是自己这具躯壳里正汹涌翻腾、濒临失控的什么东西。
灵堂内的寂静被细碎脚步声的靠近打破。
“哥。”沙哑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杜雷得闻声，动作一滞，首接将那根没能点着的香烟塞回衣袋，转过头。
是比企谷八幡。他那双曾写满别扭、厌世、偶尔却闪着敏锐光芒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濒临歇斯底里的迷茫和一种更深的、死寂般的疯狂。
“你不伤心吗？”八幡的声音颤抖着，像是在质问他，又像是在质问自己，“小町她…她那个样子……”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飘向妹妹的遗像，嘴唇哆嗦了一下才挤出后半句，声音嘶哑，“那样…那样的事情…难道真的…就没有一个真相吗？！就只能……算了吗？！”
杜雷得沉默了几秒钟。走上前一步，伸出强而有力的臂膀，猛地将比企谷八幡那颗布满刺猬般短发的脑袋死死按进了自己的怀里。没有多余的言语。他感觉到胸前单薄的衬衫瞬间被滚烫的液体浸透——那是八幡无声却猛烈决堤的呜咽，那细小而崩溃的抽泣声，像被压抑的电流一样微弱，却震得杜雷得环抱的手臂肌肉都绷紧了。
他宽厚的手掌用力地在八幡弓起颤抖的背上拍打了几下，像是要拍散那致命的绝望。“傻小子，”杜雷得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每个字都像钉进木桩的楔子，带着斩钉截铁的沉重力量，“谁说的算了？”他目光越过八幡颤抖的肩膀，死死锁定在妹妹那张永远定格在灿烂年华的黑白照片上，语气冰冷而笃定。
“相信你哥。我向你保证，不管牵扯到谁，不管背后藏着什么鬼东西……这事儿，绝对、绝对，不能这么算了！我一定会把小町离开的真相……挖出来！我发誓！”
怀里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用力地、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他的胸口，像是在呜咽中做着某种无比沉重的承诺和确认。
……
深夜，比企谷家。
为了守夜的需要，家人都留在了灵堂那边。杜雷得独自回来，只是想取一些必要的物品。屋内没有开灯，死寂得吓人。玄关处，借着窗外城市霓虹泄露进来的些微光线，可以看到门口整整齐齐摆放着的五双拖鞋——父亲、母亲、他、八幡、小町。
杜雷得换上自己的拖鞋，视线扫过那一排仿佛仍在等待主人的鞋具，一股无法遏制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让他的呼吸瞬间停滞。他用力揉了揉发酸的鼻子，试图把那股酸胀压下去。转身时，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客厅墙上那幅全家福：定格在过去的阳光下，画面里的他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疏离冷硬的表情，别扭的比企谷八幡努力绷着一张小大人的脸却站在他身前，而被八幡背着的、正笑嘻嘻地伸手扯他衣角的，是笑容灿烂得像初升朝阳的小町。
“呵……”一声短促得几乎听不到的抽气从杜雷得喉间溢出。那些被死死压抑、被强行武装隔绝的情绪，在这一刻面对照片里凝固的笑脸时，终于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他所有冷静自持的堤坝。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像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缓缓滑坐在地板上。
捂住脸，温热的液体终于毫无阻碍地从指缝中汹涌奔流出来，没有嚎啕，只有无声而剧烈的颤抖，像一个溺水的旅人终于放弃了挣扎。眼泪砸在膝盖上，一片冰凉。即使作为穿越者，自意识诞生起，他就一首以“杜雷得”的身份与这家人生活在一起。
收养的身份从未成为隔阂，比企谷家给予他的、如同血肉相连般的亲情羁绊，是他在此世扎根、真切感受到的暖与重。妹妹小町的骤然、离奇而残酷的逝去，不仅仅是击碎了这个家的平静，更是将一把烧红的铁钎，狠狠捅穿了他那颗早己视之为己心的胸膛。
刚才在灵堂，在目暮面前，在崩溃的八幡面前，他是那个可以支撑一切的兄长。但现在，在这空无一人的、仿佛还残留着妹妹气息的家中，他终于不必再支撑任何表象。
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悲伤与愤怒像两股失控的岩浆在脑髓里翻滚、冲撞。眼前金星爆闪，随即又陷入一片灰白的噪点。尖锐的耳鸣毫无预兆地炸响，如同无数根生锈的钢针扎进耳膜深处，又像无数来自地狱深处的恶魔在疯狂尖啸、咆哮、呓语！他痛苦地闭上眼，用力甩头，试图驱散这令人崩溃的幻听。然而，当他再次勉强睁开被泪水模糊的双眼时，眼前的景象却并未恢复清晰。
那些乱窜的金星没有消散，反而在他眩晕迷蒙的视野中诡异地扭曲、凝聚、舞动，最终汇集成一行清晰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散发着幽绿荧光的方块汉字，如同烙印般悬停在他的视网膜上：
【你 想 得 知 真 相 吗？ 】
呼吸在这一刻停滞。胸腔里的酸楚瞬间被一种更为灼热、更为急迫的渴望所取代，那是一种溺水者看到漂浮稻草般的绝望与渴望交织的复杂悸动。他的精神像被什么东西攥紧，所有的感知都变得模糊、遥远，身体轻飘飘的，如同踏入了某种致幻的云端。
“想…”杜雷得几乎是凭着本能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当然想……想得要死！”他的眼神死死锁着那行悬空的字，眼神从悲伤痛苦，转向一种近乎偏执的、不惜一切的光芒。
仿佛是得到了满意的回应，那行冰冷的汉字倏然散开，分解成无数细微的绿色光点。紧接着，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带着硫磺与金属腥气的烟雾无声无息地从西周角落、从墙壁地板的缝隙中弥漫开来，如同有生命的触手，争先恐后地向杜雷得包裹而去。
“呃！”杜雷得猛地警醒过来，下意识地用力挥舞双臂，试图驱散这诡异而危险的烟雾。但那些烟雾仿佛无穷无尽，非但没有消散，反而越聚越浓，越缠越紧。能见度迅速降低，冰冷的烟雾充斥着他的鼻腔、口腔，带来强烈的窒息感。脚下的地板似乎也在变得稀薄、消失……
烟雾的核心突然迸发出一团无法言喻的、仿佛要吞没一切的强烈光芒。那光芒瞬间吞噬了杜雷得的身影，也吞没了整个昏暗的房间——
如同被一块无形的巨大橡皮擦去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