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

第1章 破壳！

粘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像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淤泥，严严实实地裹住了安平的每一寸意识。他猛地一个激灵，仿佛溺毙者被强行拖回水面，沉重的眼皮（如果那层薄薄的内膜能称之为眼皮的话）剧烈地颤抖着，想要睁开，却被一种无处不在的、温热的粘稠流体死死地封住

这是哪？

安平试图抬起手去揉按太阳穴，却只感到一阵怪异而笨拙的牵拉感。没有手臂该有的挥动弧度，没有手指该有的灵活触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短促的、被柔软薄膜包裹着的钝感触碰。

他费力地“看”向那个方向——在纯粹意识构建的黑暗中，“看”只是一种徒劳的努力——只能模糊地感知到两截小小的、圆钝的肢体，笨拙地划动着周围粘稠的液体。

我是谁？

安平？那个在题海里挣扎了十几年，刚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普通人类青年？

还是一个……即将破壳而出、名为“小火龙”的怪物？

“出去！”

一个念头，如同濒死前的最后挣扎，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和愤怒，在他混乱的思维中心轰然炸响。这念头如此强烈，如此清晰，像一道撕裂混沌的闪电！

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他胸腔最深处，从某个尚未成型的、却己然蕴含狂暴力量的核心处猛烈爆发！那感觉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仿佛沉睡的本能被瞬间点燃。

灼热的气流如同滚烫的熔岩洪流，蛮横地冲开他短促的呼吸道，挤压着喉头，撕裂般的热度一路向上奔涌，疯狂寻找着宣泄的出口！整个蛋腔内的粘稠液体似乎都在这一瞬间被这无形的热量蒸腾得微微发烫、翻滚。

“呃……嗬……” 一声含混的、介于幼兽嘶鸣与人类窒息呻吟之间的怪异声响，不受控制地挤出了他的喉咙。那灼烧感越来越强烈，几乎要将他的意识连同这具陌生的躯壳一同焚毁！

就在这痛苦的顶点，一种全新的、更加尖锐的刺激猛地刺入他混沌的世界！

“咔！”

一声清脆、细微，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他意识边缘的破裂声。

紧接着——

光！

一道细如发丝，却锐利得足以刺穿灵魂的金色光芒，毫无预兆地、蛮横地劈开了那统治一切的粘稠黑暗！它像一柄滚烫的利刃，首首刺入安平被粘液糊住的“眼睛”后面。

那光芒带着难以想象的炽热与生机，瞬间灼痛了他适应了永恒黑暗的感知，却又带来一种近乎神圣的狂喜——那是自由的曙光！是囚笼碎裂的信号！

“吼——！”

积蓄了不知多久的力量——前世的不甘与困惑，今生的迷茫与挣扎，所有被囚禁的愤怒，所有对光明的渴望——在这一刻，在身体深处那狂暴热流的疯狂催动下，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找到了最后的突破口，轰然爆发！

安平用尽这具幼小身体里每一丝纤维的力量，将那颗小小的头颅对准裂缝的方向猛地一顶！

胸腔中那团灼烧到极限的火焰，终于找到了宣泄的洪流！

“轰——！”

火焰如愤怒的赤龙，带着焚尽一切的威势，狠狠地撞在那道象征着束缚与黑暗的蛋壳裂缝之上。

“咔嚓.....咔嚓......”蛋壳！裂开了！

火焰的轰鸣在狭小的蛋腔内炸开，狂暴的灼热气流狠狠撞在蛋壳裂缝上，瞬间将那细小的金色光痕撕扯、扩大！蛋壳碎片带着烧焦的糊味和高温，西散崩飞。

那股积蓄了两世、倾泻而出的烈焰，在烧穿了囚笼的同时，也仿佛瞬间抽干了安平这具新生躯壳里每一丝微弱的力量。

巨大的惯性让他像一颗被弹射出去的、湿漉漉的炮弹，裹挟着破碎的蛋壳和粘稠的蛋液，“啪叽”一声，软绵绵地摔在了坚硬粗糙的地面上。冰冷、粗粝的触感瞬间取代了那令人窒息的粘稠包裹，激得他浑身一颤。

“呃……” 意识像是被强行塞回了一个破烂的皮囊里，沉重、虚脱。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那个尚未成型的“火囊”，传来阵阵空虚的灼痛和痉挛般的抽搐。

视野里一片模糊晃动，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晃动的水膜。温热的蛋液糊住了他的眼睛，粘稠地粘连在眼皮和脸上，每一次微弱的喘息都带着那股挥之不去的、带着奇异腥甜的粘腻气味。

空气！

不再是蛋腔里那种沉闷、温热、带着自身代谢气息的循环气体。一股前所未有的、浓烈到近乎野蛮的气息，如同汹涌的浪潮，蛮横地灌入他刚刚开始工作的鼻腔和肺部！

那是泥土被烈日暴晒后蒸腾出的、混合着腐烂落叶的潮湿腥气；是无数种从未闻过的草木汁液混合发酵后的浓烈青涩味道，其中还掺杂着某种陌生花朵过度绽放的甜腻，以及远处隐约飘来的、某种动物巢穴排泄物的骚臭……

这些气息浓烈、原始、层次混乱，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野性与生命力，瞬间塞满了他整个感官世界，冲得他本就混乱的大脑一阵眩晕，胃袋都跟着抽紧。

“嗬……嗬……” 安平短促地喘息着，像一条搁浅的鱼。他本能地感到不安，这气息太陌生，太……野性了。他必须看清楚！必须摆脱这该死的粘液！

他用力甩动着那颗还显得过于沉重、不太听使唤的小脑袋，试图把糊在眼睛和脸上的蛋液蹭掉。粗糙的地面磨砺着侧脸和脖颈细嫩的鳞片，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但这刺痛反而让他意识更清醒了几分。

他抬起一只前爪，笨拙地、胡乱地在脸上抹着，爪子上的小肉垫触感怪异。

视野，终于艰难地聚焦。

然后，凝固。

安平的意识，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瞬间空白一片。

天空？

那是一片他从未想象过的、被无数巨大到令人心悸的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穹窿。巨大的、奇形怪状的叶片层层叠叠，最小的也大过他前世见过的汽车引擎盖。

它们贪婪地伸展着，遮蔽了绝大部分天光，只留下零星几束粗壮的金色光柱，如同探照灯般斜斜刺入下方幽暗的世界。那些光柱中，尘埃如同沸腾的微缩星河，在浓烈到几乎凝结的草木气息里翻滚、飞舞。

树木？

那根本不是树！那是矗立在大地上的、活着的、呼吸着的远古巨神！粗壮无比的树干扭曲盘虬，覆盖着厚厚的、如同龙鳞般的墨绿色苔藓和纠结的藤蔓，首径恐怕需要几十人才能合抱。

它们的高度更是突破了想象的极限，粗大的枝桠在令人眩晕的高处肆意横生，再被更加粗壮的藤蔓缠绕、连接，在半空中织成一张巨大到无边无际的绿色巨网。那些藤蔓本身，最小的也粗过成年人的大腿，表皮粗糙，布满奇异的凸起和气根，像一条条沉睡的巨蟒。

不再是蛋壳里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头顶极高处传来尖锐悠长的、仿佛某种巨大飞禽的唳鸣，穿透层层枝叶；近处是无数种细碎、密集到无法分辨的虫鸣，汇成一片永不停歇的背景嗡鸣。

远处，隐隐传来沉闷的、带着回响的兽吼，震动感似乎能通过地面传递到他的爪心；更近的地方，则有某种小型生物快速掠过落叶层发出的“沙沙”声……这是一片原始森林宏大而嘈杂的呼吸与心跳！

就在安平被这铺天盖地、蛮荒原始的景象冲击得心神剧震，几乎忘记呼吸时，一片巨大的、边缘带着锯齿的蕨类叶片后面，窸窸窣窣地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那是一只小巧的绿色生物，身体圆滚滚，覆盖着细密的绿色鳞片，脑袋上顶着一片小小的、嫩芽般的叶子，两只大眼睛像清澈的琥珀，正闪烁着纯粹而巨大的好奇光芒。

它歪着头，打量着地上这个刚刚从“石头”（在它看来）里蹦出来的、湿漉漉的、尾巴尖上还冒着一缕微弱青烟的奇怪红色小东西。

安平的心猛地一跳！

活物！智慧生物？是……精灵？

前世关于这个世界的模糊记忆碎片瞬间被激活，巨大的惊喜和一种他乡遇故知的冲动压倒了对环境的恐惧。人类的本能驱使着他，想要交流，想要表达友善！

“你…你好？” 他下意识地张嘴，想用人类的话语发出问候。

然而——

“呜……哇——！”

从他稚嫩的喉咙里滚出来的，不是清晰的语言，而是一声短促、嘶哑、带着明显奶音和虚弱感的幼兽嘶鸣。

更尴尬的是，随着这声嘶鸣，一小团比蜡烛火苗大不了多少的、橙红色的微弱火星，混合着一点呛鼻的黑烟，从他张开的嘴巴里狼狈地喷了出来，在空中闪烁了一下，便迅速熄灭、消散了。

空气瞬间安静了那么零点几秒。

只有头顶高处，不知名的巨大飞禽又发出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唳鸣。

安平僵在原地，小小的爪子还保持着抹脸的姿势，那双琥珀色的、属于小火龙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那只绿色小兽（木守宫？）瞬间瞪得更圆、写满了“这个会喷烟的红色东西好奇怪！”的懵懂眼神。

一股混杂着羞耻、尴尬、绝望和“这TM到底怎么回事？！”的复杂热流，猛地冲上安平的脑门，比刚才喷出的火焰还要灼热。他感觉自己的脸颊（如果那覆盖着细鳞的部分能算脸颊的话）都隐隐发烫了。